2014年10月4日
很多年前,我在一個國際建築師會議上認識一位內地的建築大師。我們在會議期間閒聊,這位在麻省理工畢業的大師問我:「建築師是一門職業還是專業?」年輕的我很快就回答:「建築師是一個profession,當然是專業。」多年後我才明白他的問題還有另外一層含意【註】。
那時候的我,跟其他報考大學專業學科如醫科或法律等的莘莘學子一樣,以為所學的是一門對社會有重大作用、可以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學科,涵蓋專門技能及知識。
畢業以後,考過專業試,成為專業學會會員,才認識到專業與否,關鍵在於操守。專業操守,伴隨着我們的事業與人生,在分岔路上指導着專業人士如何作出抉擇。
社會分工 臻至專業
什麼是專業?專業如何形成?根據一些社會學家的研究,現代「專業」的形態大約始於十九世紀的西歐和北美。中世紀時候,歐洲社會生產力及社會還未高度分工,專業的「前身」就以行業╱工種協會(Guild)的形式出現。
當時一些擁有專門技術的工匠走在一起,開始時是交換情報,漸漸發展成組織,制訂一些標準,決定誰人可以加入,並發展培訓;加入的人開始時是學徒(Apprentice),最後成為大師(Master)。
那時大學教育還未普及,這些知識還未能廣泛編纂(codify),人才培訓的工作很多都是耳傳口授,形成師徒制。石匠就是一個代表行業,很多師徒制的傳統延續到今天的專業培訓。香港建築師的專業考試,考生需要有兩位具資歷的建築師,在辦公室內外定時聽取考生的工作報告,並對他的工作作出指導,同時在考生的一本標準日誌簿上寫上記錄並簽名作實,這就是有師徒制成分的專業培訓。
開始進入現代文明時代,社會由分工(division of labour)進展至專業化(specialization);教育同時開始普及,專門知識開始累積、發展及可以編纂,我們認識的「專業」概念也開始成形了。
現代「專業」的確認,主要具備幾點特質︰一、必須是一項職業;二、具備相關的學院或大學教育;三、由該職業的參與者組成組織並制訂入行標準;四、有會員遵守的專業守則;五、有相關法例。
上述第三至第五點,對社會發展甚為重要。社會學家Eliot Freidson教授提出三個假設:
一、一個容許完全自由買賣、自由提供貨品及服務、沒有任何組織或大機構設置門檻或限制競爭的社會;
二、一個所有貨品、服務生產及分配均由一個或數個大機構規劃及管理的社會;
三、一個容許那些擁有專門技能而提供重要服務的工作者,自行組織並管理他們的專項工作,提供其他人不能提供的貨品或服務的社會。
Eliot Freidson教授是研究「專業」(Profession)的先驅。上述第一類及第二類社會,歷史上已廣泛討論其優劣,第三類則較少討論。Freidson指出,在第三種情況,消費者和管理者皆可從這些專業工作者得到高品質及價格合理的貨品和服務,是自由市場及計劃經濟下的「第三種邏輯」。
誠然,在現今社會,專業也引起其他人的一些詬病,如封閉和壟斷等。Freidson認為,如果社會沒有任何界線並完全自由開放,一些重要知識就沒法成為學科,一群同心同德的人就沒法有效凝聚力量,保存和培養這些知識,更可能引致掠奪式競爭,所以並非理想。
社會的一些批評,可能會打擊專業及專業團體的金漆招牌,但聆聽合理的批評,可以令專業團體更現代化,確保與時並進。更重要的是,專業團體該如何在自由市場及官僚主義中走出第三條道路?在什麼情況下,我們要向自由市場或官僚主義說不?
醫生行刑 有違守則
Freidson指出,這個「不」,不是基於個人的良知、慾望或私人理由而說的,而是應該從專業的理由出發。當一門專業學科的基本價值或用途扭曲時,我們必須說「不」。 Freidson提出一個例子:一些國家及國際醫生組織的專業守則說,醫生替死囚行刑是不道德的。它的守則並不表示死刑不道德,或醫生都反對死刑,而是表示醫生以醫學的專門知識行刑,有違醫生守則中以醫學知識醫治和給予救助的精神。
上述自由市場官僚主義中的第三種邏輯,並不是易走的路。走得好的話,消費者和管理者皆可從專業工作者得到安心及價格合理的貨品及服務,避免絕對價格惡性競爭引致的種種欺詐問題,或絕對官僚系統沒有彈性的缺點或是敷衍受眾要求的敗筆。
走好這條路的話,我們身為專業人士,靠的就只有不斷充實自己的專業知識,以及妥善持守我們的專業道德標準。
【註】多年以後,看到一篇這位大師的專訪。他談的專業,在當時內地建築師仍未形成一個註冊及管理制度之時,是指學術專業,是高等學校的一個學系裏的專門學科。他指的職業,相信是vocation,不是job。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參與並推動中國註冊建築師制度的成立。2002至2008年,我有機會參與兩地建築師的互認協議及工作,對兩地制度加深了了解。
香港建築師學會會員;本文章只代表個人意見,不代表學會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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