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3日
一、
讀區家麟的大作(八月八日《蘋果日報》),見Ruhnama,想起未了心事,遂作此文。
二○一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本欄題為〈獨「才」為我留翰墨 為國為民造孽人〉,取材自兩篇有關《邪惡書齋》的書評:「書尚未到手……忍不住要寫幾筆。」未讀原著而是據書評提供的內容寫成的拙文,發表後不數日,柯爾特(D. Kalder)的新書The Infernal Library到手,狼吞虎嚥,瀏覽一遍,本欲作續編,哪知「事忙」,忘了;直至見區博士的文章,撩起筆者再寫的興趣,不消「半天」工夫,便找出這本「紅皮書」;尚幸當年翻閱時留下不少不同顏色熒光筆筆跡,作本文因此「無難度」。
柯爾特為現居美國的蘇格蘭作家,當時是英國薄有名的自由記者,他著是書的觸機為○九年在莫斯科國營電視台晨早新聞的特備節目,介紹聳立於土庫曼首都(Asgabat, Turkmenistan)市中心紀念廣場、高達三十呎的石雕大書,正面有作者側面像,其下為書名Ruhnama,土庫曼文,意為《靈魂之書》(Book of the Soul,頁三二○);此巨雕大而有當,以其能自動揭頁且朗誦書中金句。區君曾遊土庫曼,見此巨雕,可惜其時「日久失修」,巨雕已不會自動開合,亦不會誦讀內容……。據維基百科,原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之一的土庫曼,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後,於是年十月二十七日獨立稱「共和國」,由「土共」中央第一書記尼亞佐夫(Saparmurat Atayevich Niyazov, 1940-2006)出任總統,他上台後把共產黨改名民主黨(妙不可言!);一九九一年年底,國會全票通過捧他為終身總統後,他遂改名Turkmenbashi,意謂土庫曼全民(人口約六百萬)之父!柯爾特說這位「愛民如子而又殺人如麻的獨裁者,其垃圾巨構《靈魂之書》糅合了歷史、哲學、宗教和政治倫理。」
看完這個電視節目,柯爾特興起要為那些言大而誇、空洞無物的劣書作「傳」,而他真的花了三、四年時間,讀遍這些巨著,《邪惡書齋》便是其撮要及評述;當中大部分內容,對香港特別是解放後曾於內地生活工作過的人來說,肯定讀得很開心(從心裏笑出來),但見慣不怪,不能說大開眼界,惟筆者建議對獨裁者有興趣的讀者,不妨把之置諸案頭,因政治低氣壓而感鬱結難抒時,信手翻讀,可作「會心一笑」,誠是解悶奇書!
二、
曾在內地受教育的人都知道這句口號:「作家是人類靈魂工程師」,其出處,迄讀這本書,才知道是史魔史大林的「金句」:「The writer is the engineer of the human soul.」這些專門利人毫不利己且發誓無償為人民服務的獨裁者所以樂於寫作,目的無非想當改造人性的靈魂工程師!尼亞佐夫名其巨著為《靈魂之書》,便有不辱先賢、其來有自的深意。
《靈魂之書》主要評介列寧、史大林、墨索里尼、希特拉和毛澤東的著作,對林彪、佛朗哥、卡達非、布里茲湼夫、金正日、杜華利(海地)、卡斯特羅、高美尼、侯賽因、穆加貝(津巴布韋)和尼亞佐夫的「偉論」及惡行,均分章細說,具體而微、活龍活現,誠為閒讀妙品(如卡達非的《綠皮書》有專章巨細無遺教導女性如何渡過月經的「難關」)。此書於二○一八年初版,迄今未見中譯,憾事也。
本書的最大特點,以筆者之見,為從連串活動中,紀述這些被作者稱為「文學類型獨裁者」(genre of dictator literature)的寫作背景,令不少口號式的陳腔爛調,有此襯托,生色不少。有關毛澤東(第一章第五節)的篇幅,可算最長,不過,一來由於沒有毛著在手,主席的話不能亂譯;二來毛氏的「金句」大家從廣傳的「毛語錄」已知概梗,這裏便不費神譯出(其實是水平太低譯不來)。必須一提的是,為林彪同志高高舉起的小紅書《毛語錄》,被柯爾特「譽」為「絕世佳構」(Best book evah)!
毛主席文采風流,詩詞書法,樣樣皆精且無人不知,但知道二十世紀以來這批獨夫中不少是「文青」出身的人,相信不會太多。「文青」成為革命家、殺人魔頭和戰爭販子,其所作所為是功是過,價值觀不同的人得出南轅北轍的結論。換句話說,獨夫不一定是貶詞,「文青」不一定沒出息!
三、
據花了三、四年時間讀遍獨夫們全部著作的柯爾特考證,史大林是典型的「文青」,在成為「革命家」或「屠夫」之前,竟然寫了不少令他被稱為「風花雪月無病呻吟詩人」(Poet of Pretty Flowers and Moonbeams),為此他且贏得高巴(Koba)的綽號——高巴是帝俄後期一本低俗暢銷「五毫子小說」中劫富濟貧而生性風流的主角。《邪惡書齋》夾議夾敍,錄下史魔數首少作(頁四十一—四十二、五十—五十一),可惜筆者與詩無緣,看不懂讀不通當然譯不出。
最令人意外的是意大利納粹魔頭墨索里尼,青年時擅長寫詩及論詩,且對史賓諾沙(B. Spinoza)、康德、黑格爾和尼采等大哲的作品,頗有心得,因此於二十六歲便用尼采的筆法寫成《哲學史》面世;不過,這些早期著作,似未「傳世」;令他一舉成名且名垂文學史的,是他於二十年紀初葉在意大利左傾(社會主義)刊物《(意大利)人民日報》(II Popolo d'Italia)上連載的長篇小說《紅衣主教的情人》(The Cardinal's Mistress)。柯爾特形容這是一本「常見女性衣裳被扯脫」(bodice ripper)的小說,「兒童不宜」,對天主教非常「無禮」——這名紅衣主教「後宮」有十數淫蕩(Lascivious)佳麗,包括一名非洲艷婦……。
識史大林和墨索里尼於「微時」的人,很難想像他們「成熟」後會分別成為極左與極右的革命理論家兼殺人如麻的暴君!
古巴開國元勳卡斯特羅寫了不少理論性著作,且喜與文人遊,是海明威和加西亞.馬爾克斯(G.G. Marquez,哥倫比亞人,《百年孤寂》作者,八二年諾獎得主)的「老友」,如今世人知道卡斯特羅「對文字着迷」(addicted to the word),便是後者對他的評價。
卡斯特羅有關政治的著作,《邪惡書齋》略有引錄,不過,筆者看來只有激情而不算精采,值得一提的反而是他因沉迷海明威的小說,把小說主角喜歡長篇累牘自言自語的習慣,搬為己用,這是何以他在一九六○年九月二十九日、於聯合國的演說長達四小時二十九分鐘的「來由」;不過,這項「長氣」紀錄,一九八六年被他自己打破,在是年的古黨代表大會上,他一口氣的演說長達七小時十分鐘(有否小休上廁,柯爾特未考證)。卡斯特羅說毛澤東的事功及著述,對他的影響有限(頁二九七),那倒是值得學者細究的題課。
這本書稍後若再版,希望能收進普京、金正恩和習近平的「文獻」,以供世人學習、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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