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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1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陳詞無慷慨 盛氣變猙獰

一、

去周香港「政壇」鬧哄哄,以「北大人」李飛、饒戈平以至長駐本港的王振民對香港事務的發言,貫徹了習近平主席十九大發言中強調要全面、牢牢管治香港的政策,他們無論在解釋《基本法》或要香港加速為「二十三條」立法上,盡顯北京「重新把香港納入國家治理體系的新發展、新定位」的決心。對於香港的「亂局」,京官認為那是「管治不嚴」有以致之。為了「堅持『一國兩制』和推進祖國統一」,從今而後,要嚴厲治港!

京官的有關言文,引起此間不少政治人物和評論者的強力回擊,這些覆蓋不同冷熱媒體的言論絕對言之有物,把京官的說詞批得體無完膚。然而,京官有強力國家機器為後盾,令「辯斥」的結論發揮不了什麼意義。

普通港人已經意會「北大人」此來,不是以理服人,而是來宣讀威權沖天的習主席的「治港聖旨」,李飛主任恍似欽差大臣的架勢,開壇說法,以祈懾服港人。老實說,此時此地,京官來頭愈來愈小,場面卻愈搞愈大,但是要啟導或訓示港人的政治愚蒙,卻不能只靠來來去去幾句陳腔濫調,而是要有嚴謹扎實的內容,才能令港人信服;可惜京官不恤港情,視港人如白癡,片面八股的「京料理」,港人怎能嚥得下?

這次大量港人即場恭聽李飛講話,可說是刻畫香港「今時不同往日」的「盛事」!不少港人對此舉的感受,一方面是黨習氣濃烈,二是他們對香港民情一竅不通。「北大人」演說的鋪陳、充滿黨八股的依法說法而不得其法,完全沒有說服作用。筆者不是說京官力有未逮,而是他們目中沒有港人,把那本曾有京官說過難懂的天書「香港」,全然拋諸腦後,改以天子降旨的嚴肅態度,照本宣科,港人明白的固然要你聽,聽不明白的亦要頷首領教。其實,「北大人」此行,意在重申框框條條,要港人規行矩步,按京官的解釋過日子,實際是啟動全面箝制港人的思想自由,包括解讀《基本法》的自由。更荒謬的是,京官屢說港人對落實《基本法》有關選舉過程的訴求是「多事」是「政治化」,其不想港人過問與切身政治權利有關事務之意甚明!然而,京官來港宣讀牢牢管治香港之旨,不正是把香港問題政治化至所有階層和老中青的極致!?

二、

香港受外族管治百多年,英國朝野高高在上,可是期間倫敦何曾派過一員來這裏公開「訓示、指導」香港人?李飛來港「張揚」中央的治港理念,要是表現足以服人,有理有節兼富啟發性,令港人能有減少困惑的思想出路,那麼其虛張聲勢,和並無必要的勞師動眾,還是可以接受的。可惜李氏說詞太弱,內容如向港人作實內地法律已涵蓋香港,港人不得「妄議」、不准亂闖禁區……惹人生厭的嘮叨,把這場表演的意義淪為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群獸以諸種方法——如以軀體摩擦岩石樹叢留下「體臭」,或更常見的是在其視為專屬活動範圍(Home Range)大小二便、留下穢氣體味以宣示主權,令非我群族的野獸不敢闖入;如此蹩腳的「指點江山」,與以野獸在自定「範圍」撒泡尿的宣示主權何異……

不過,人是人,不能與「非人動物(Nonhuman Animal)」的行為相提並論。一般人雖然認識北京「威猛」,願意冒險犯難、以草擬《基本法》初心駁斥京官者,亦不乏其人,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敢的蠢材」們,仍然聽到喝采之聲。許多人受不了京派的大言不慚、強詞奪理和不接香港「地氣」的「法理」。香港來一個梁家傑的三言兩語,清晰扼要、令人心折;其闖入獸味濃烈的「禁區」,膽識勇氣,令人起敬……

京派大員來港宣旨的反應甚劣,可是形勢比人強(又是那句老話)!由於北京今時今日有銀彈有子彈,因此法律亦向其傾斜。筆者近日數度在這裏指出,奧斯丁的「實在法」雖然遭受學界的駁斥、排拒(見二○一五年四月十二日「北大法律信息網」的〈約翰.奧斯丁法哲學再探〉),但「主權者」(在奧斯丁時代,指的是國王和二院〔上下議院〕)對法律有最後解釋權的事實不變。上帝和僱主的「一般性命令」,有選擇自由的信徒和員工有聽從或不聽從的自由,但「主權者」槍桿子在手,缺乏自由意志的子民包括法律界人士,誰敢不從!?然而,不從的人,如今日骨子裏流着自由血液的香港人,數之不盡,惟欲赤手空拳面對胡椒噴霧器、警棍以至槍炮,結果早已寫在牆上!

三、

在睦鄰難收成效、台灣愈走愈遠以至自古便是我國領土的釣魚島落入日人之手,已全方位崛興並充滿自信的中國,大感不是味兒,彰彰明甚;在這種權威難伸國力無法「近播」的情形下,其欲將早成囊中物的香港「把玩」得服服貼貼的情意結,與時俱進。然而,由於香港仍有一絲利用價值,北京貫徹香港政策的時候,便不得不稍稍照顧港人的感受。此次李飛主任蒞港「訓話」,是香港過去從未發生過的「政治事件」;過往百數十年,何時曾見港官港商以至學生排排坐聽「長官訓示」的場景!另一方面,北京說香港社會不和諧是過去「管治不嚴」之故,但香港向受「無形之手」指引,且殖民者有法少用甚且不用(巨細無遺立法目的是所謂「有備無患」是也),可說制訂一套要人人遵守的制度後,便撒手不管,何曾有過管治「嚴」或「不嚴」的問題?北京只要信守承諾,踏實地按照《基本法》辦事,香港自然「大治」。

挾風雷而至的京官,由於採取香港前所未見的「訓話」形式且乏汪洋捭闔令人折服的言詞,結果不僅別說無法令港人口服心服,那些向來惟京意是尚者的表現亦予人以口服心不服的印象。這是若干親京分子「二次創作」李飛說詞鬧出笑話或更令人感到強詞奪理的底因。香港有種種先天性缺陷,令港人很易在權力與金錢之前作出讓步,但在牽連港人政治前途的大是大非問題上,社會的困惑與不安,大家需要就《基本法》得出合理、公正解釋。京港來一場辯論《基本法》的公開論壇,一定會比京派大員的「曲高和寡」更為切實和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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