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大規模白化命危，可是因為事發地點在水底，所以往往被忽略，本地珊瑚專家崔佩怡（Apple）將之形容為「好唔fair」。「如果在陸地發生，即是一個山頭失去所有的樹，人們必然會關注。」她嘆謂。
Apple是中大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助理教授兼珊瑚學院創辦人，自2019年開始帶領團隊在香港吐露港赤門海峽（科學園對出位置）做珊瑚復育，這包括把在實驗室「養大」的珊瑚BB放回大海。「存活率達九成，我們更看見有些去到5歲時能產卵，可說做到生命循環了！」
在以下訪問，Apple除談及拯救珊瑚歷程，也向大家介紹各種珊瑚冷知識，如珊瑚被列為「動物」，牠們有腦嗎？會動嗎？
因常在戶外工作，Apple曬出一身健康蜜糖膚色——她單單在香港潛水已逾千次。個子嬌小，嗓音尖細，看起來還像大學生的她，不單已是「教授」級，更是一孩之母。
訪問現場為中大珊瑚學院，位置在科學園附近，半戶外的地方放置了珊瑚「育嬰場」，Apple指當中最特別的是扁腦珊瑚，牠們人如其名，就像扁平的腦袋。「在外地的珊瑚礁，扁腦珊瑚屬較罕見類別，但香港數量不少。我做珊瑚調查時，很少見到牠們的BB，如沒新珊瑚『出世』，意味着生態不健康。牠們實在很難培育及長大，體積太小，易被沉積物覆蓋，或被旁邊生長得快過牠們的生物堵死。」她一口氣說。
2019年，她曾做珊瑚修復，把數百個珊瑚碎塊與珊瑚BB（碎塊可「回春」變回健康珊瑚），放在吐露港赤門海峽一些嚴重退化的珊瑚區域做復育。「八十年代初，這裏的珊瑚覆蓋率由70%至80%下跌到幾乎完全消失——覆蓋率70%的意思，即行10步有7步會踩到珊瑚，可想而知多誇張！後來，政府做了10年吐露港水質改善，可惜沒能恢復原來狀態。」
既然野外不能自然恢復，Apple決定人工培育。「我們自行培育珊瑚BB，兩年後才放回大海；碎塊則是在海裏拾到——首批放回海中的是鹿角珊瑚，因牠們生長得比較快。最終成功了，現在牠們的存活率達九成，我們更看見有些生長到5歲時能產卵，可說做到生命循環！至目前為止，我們已放了數以千計的珊瑚回海中。覆蓋率回復到幾成？這數字我們還未做統計！」
雌雄同體
談珊瑚培育，大家要先了解，牠是雌雄同體生物。
Apple解釋：「珊瑚產卵時把卵子與精子一齊釋放，這叫做『配子束』。當兩個來自不同珊瑚的『配子束』相遇，才能做到體外受精，孕育下一代，形成珊瑚蟲。」珊瑚的「童年」珊瑚蟲曾經是可以活動的，Apple解釋：「珊瑚蟲在海裏游水約一星期，當找到合適地點落腳，就永遠固定在那兒生長。」
認識珊瑚，還要認識「蟲黃藻」這植物，它是造礁石珊瑚的「小伙伴」。蟲黃藻寄居在珊瑚，是讓造礁石珊瑚顏色艷麗的原因。「蟲黃藻像珊瑚的食物製造廠，兩者共生，互惠互利。」並非所有珊瑚都需要蟲黃藻，如軟珊瑚和黑珊瑚等就不需。
她的辦公室擺放了一些已枯萎的珊瑚，其中一種——若不是專家必然以為是一條樹枝，那原來是一支黑珊瑚。「牠不是造醮石珊瑚，沒蟲黃藻，食物靠自己去捉。牠不需要陽光，對水溫也不太敏感，水深至一二百米都能見其影蹤。東南亞有些珠寶店用黑珊瑚做首飾——我並非鼓勵大家去買。」
人們常以為珊瑚「白化」等於死亡，其實只是「病了」，可以恢復過來的。「牠們白化只等於沒蟲黃藻，這通常受壓力所致。欠缺蟲黃藻，珊瑚就要捱餓，因蟲黃藻可以提供80%至95%營養。」Apple認真地說。
所謂「壓力」，包括水溫上升（全球暖化）或水的鹽度下降（例如降雨太多稀釋鹹水）。有趣的是，外國珊瑚白化，死亡似乎是唯一結果，香港的珊瑚卻特別夠韌力，常可恢愎過來。「香港水溫溫差大，可能有（攝氏）16度差距，可是熱帶地方溫差只得一兩度，所以，香港珊瑚早習慣在這種溫差大的環境生長。」她估計道。
觸手打架
成年後的珊瑚可以活動嗎？
「牠們只能輕微地活動，例如谷脹自己然後縮回去，這機制可把壓在身上的沉積物推走。另外，當浮游生物漂過，牠們可用觸手抓來吃。」牠們有口？「是，每條珊瑚蟲都有，好像一朵花。」
一個珊瑚由多條珊瑚蟲組成，最先由一條無性繁殖：一變二，二變四……珊瑚蟲的口除了吃，兼備排泄功能。
Apple停一停繼續回應前面的問題：「珊瑚甚至可以打交，例如扁腦珊瑚，有一些用來打架的觸手，生得很長，掃去旁邊的珊瑚，能打到隔籬受傷甚至死亡！然後就霸佔對方的空間。」珊瑚很大力？「不是大力，而是牠們的觸手有刺細胞，能刺傷別人。」
「別人」通常是不同品種的珊瑚？
「對了。」她點一點頭，然後想到另一藏有「武器」的攻擊型珊瑚，「刺柄珊瑚，可把消化腺體嘔出，就如Spiderman那樣噴絲，白色的，直接『消化』別人，別人遇到牠死定。」
腺體被嘔出來後會收回？
「是的。」她再次點頭，「牠有這個機制，全因不夠別人生得快，這是大自然奇妙的地方。」
珊瑚既然是動物，牠們有沒有腦袋？
「牠們只有簡單的神經網絡，例如有大魚游過，牠們害怕了，就會縮一縮。」
Apple「湊大」這種動物時，會否感到有回應？「哦，我是科學家，很理性的，不覺得牠們會回應我。」她笑道。
珊瑚可以長到多大？
「台灣綠島有個珊瑚叫『大香菇』，長至10米高，估計已有千歲。可是一次強颱風吹襲，牠倒塌了。」在香港，她見過1米高的扁腦珊瑚，「每年生長1cm，所以長到1米高即是可推斷有100歲。如環境正常，其實牠們可以活到永遠。」Apple解釋。
最大威脅
香港珊瑚分布情況如何？哪裏最多？
「牠們主要在東面或東北面水域，因那裏是海洋水流，少受淡水影響。」
珊瑚對環境潔淨度是否要求很高？例如維港底下會否有珊瑚呢？
「香港有種珊瑚對環境要求不高，叫黑星珊瑚。這裏的碼頭有好多，如果維港底下有珊瑚，我會問是不是這種？」
坊間有種說法：如果蜜蜂從地球消失，人類只剩下4年時間。若珊瑚消失，地球會變成怎樣？「以珊瑚礁為例，牠們等於水底的熱帶雨林，為全球25%海洋生物提供食物及庇護所，如石斑就是以珊瑚礁作育兒場地。另外，珊瑚礁與紅樹林配合，可減低海浪衝擊，媲美人工堤壩。人類喜歡吃的海鮮以至很多藥物，其實都從大海提取……有個統計指，珊瑚礁對世界的經濟價值每年達360億美元。」
珊瑚現時面對最大威脅是全球暖化，其次防曬用品有些成份危害牠們。「雖然有防曬乳聲稱Reef Safe（對珊瑚無害），我們團隊用物理性防曬品，如防曬衣和帽子。」另外，Apple指海洋有一些生物吃珊瑚，如長刺海膽，「把珊瑚食到入骨，食到牠們骨質疏鬆、結構不穩，然後倒塌。」
崔佩怡（Apple）小檔案
職銜：香港中文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助理教授
出生地點：香港
家庭狀況：已婚，育有一女
撰文：譚淑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