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願性的碳抵消市場,最近受到抨擊,被質疑那些旨在減少大氣二氧化碳的合約(相對於合約不存在的情況下)的效力。而最大的關切則涉及各種變更土地用途的「自然取向型」項目,如保護森林和種植新森林(人工造林)。
但這些工具的不完善性,並不是什麼秘密。逾20年來生態學家和林業工作者,一直在努力開發更成熟的方法,以滿足經濟學家對市場工具的渴求,同時也取得了良好進展。儘管各類抵消方案仍然充滿了複雜性,但它們無疑已經實現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讓我們嘗試從大氣層的視角來看這個問題。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的第六次評估報告,對地球的碳循環進行了一個概述,證實了植物將二氧化碳大規模轉化為纖維素,之後再大規模轉化為二氧化碳。僅陸地光合作用每年便能吸收1130億噸碳。相比之下,人類去年在大氣中增加了大約110億噸碳。
當然問題在於人類的累積增量是單向的,而植被捕獲的碳通常會被植物呼吸和降解的等量反向流動所平衡。我們通過干擾氣候系統,破壞了這一平衡,每年向陸地和海洋增加約59億噸的碳淨流入。換句話說,我們注入大氣的二氧化碳只有一半被地球吸收了。
在這個龐大的自然循環中,即使是一個相對較小的擾動,也會達到一個巨大的規模。這就是大自然作為一個氣候緩解選項如此具有吸引力的原因。就算我們成功擺脫了化石燃料,卻仍然需要大量的碳清除,才能將全球平均氣溫保持在工業化前水平的攝氏1.5或2度之內。估算數各不相同,但在2100年之前,需要用植物清除2000億至3000億噸碳。
故事也不會就此結束。大氣層中含有約8700億噸二氧化碳(其中三分之一是自工業化以來增添的),而碳循環則將這些大氣層碳儲存量,與巨大的碳儲存庫相連。其中最大的碳儲存庫是海洋——在近海洋表面處存有9000億噸,另有37萬億噸存在海洋更深處。陸地植被和土壤也儲存約2.15萬億噸,另外1.2萬億噸存於永久凍土層裏。就大氣層而言,這些儲存庫中任何一個的碳流失,都可以輕易超過我們燃燒所產生的碳量(來自化石燃料中封存的9300億噸)。
管理地球生態系統中的碳存量和流動,對於保持整個地球系統的平衡至關重要,而這遠不是一個次要的關切。但是為了完成這項任務,我們需要對自然景觀進行不同的思考。陸地和海洋不僅是我們生活的背景,它們是公共基礎設施,而且像所有基礎設施一樣,必須被資助和維護。
然而自十九世紀以來,我們已經認識到,通過回饋其邊際效益,為基礎設施付費(就像自然導向型干預手段所實現的抵消一樣)的做法,幾乎從來無法覆蓋其總成本。因為像高速公路或機場這樣的公共事業基礎設施,往往無法收取足夠高的邊際價值,其餘部分必須由稅收覆蓋。那麼對誰徵稅便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們可以以生態系統包含約600億噸地上生物質碳的巴西為例,來說明這一點。為這一存量估值的一種方法是,假設我們以一個特定的價格對碳進行估值,例如每噸50美元(介乎於受管制的歐洲市場價格和自願市場的自然取向型抵消之間)。在這種情況下,巴西的生態系統價值10萬億美元,是該國GDP的6倍有多,遠遠超過其130億桶石油儲量的價值。
那麼全世界應該付給巴西多少金錢,以為所有人保管這些森林?假設收取相當於資產價值2%的費用(這是大多數資產管理公司的合理費率),該國每年應當收到2000億美元。如果這樣的話,巴西幾乎必定會停止砍伐亞馬遜森林。
但在這裏我們遇上一個可悲的事實。根本沒有證據顯示,國際社會有任何意願支付這筆巨款。2022年的海外直接援助總額僅為1860億美元。多年以來富國一直未能兌現在2009年許下的承諾,即每年調動1000億美元幫助發展中國家適應氣候變化。
如果不把自然資產視為基礎設施而是服務生產者,我們最終只能依賴企業的零星自願付款,以「抵消」一些它們不能或不願進行的其他減排。但儘管這種機制有很多缺點,卻至少能把一些金錢——儘管只是滄海一粟——導向了碳景觀管理。
當然對抵消的額外仔細審查是值得歡迎的,因為這可以推動改進。但如果認為保護森林或增加地球碳滙的緊迫性,要低於化石燃料減排,那就大錯特錯了。在自願碳市場交易的自然導向型抵消,應被視為僅是第一步。最終我們將需要做到「以下所有」:停止燃燒化石燃料、維護生態系統和增強自然界的碳吸收能力,無論能否證明這種減少無論如何不會發生。
大氣層並不關心我們的動機、反事實或道德風險,它所看到的只是碳的流入和流出。生態系統儲存碳,並從大氣中提取碳的規模,極其巨大。而我們所有的人——納稅人、消費者和企業——都必須為這一關鍵公共物品付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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