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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12日

曾國平 經濟3.0

誰為群己定權界?

早前在友報談到界外效應的道德滑坡,以打流感針為例,討論以界外效應為政府干預理由的危險:染上流感,自己既會受苦,也會對別人造成傷害,不打流感針,就是害人害己了。為了拯救生命,為了改善生活,為了珍惜資源,流感針應全民強制才對。按此道理,任何有可能害人害己的行為,如生活不健康、食煙飲酒之類,都應一律禁絕,那社會就會變得極度健康兼有效率,成為美麗新世界了。這種推論,看似瘋狂,其實頗有現實意義。除了某些地區對接種新冠疫苗的嚴格要求,各地政府亦有強迫市民戒除不良習慣的傾向。我們其實都沒有選擇,從來都被迫站在這個滑坡之上。

市場和規範的緩和作用

文章刊出後,有網友提出一些有趣問題,值得再作補充。

且從網友的一個滑稽例子出發。若果你天生加後天地「樣衰」,面目可憎,衣衫襤褸,你就是個負面界外效應製造者,只要在街上胡亂走來走去,途人就要忍受你的「樣衰」,被弄得心緒不寧,甚至身體不適。為了社會和諧着想,你的活動範圍應受到限制,例如只准在途人較少的時間外出。

政府所以不用立「樣衰法」解決此問題,皆因市場和規範(包括宗教)已足以減低這界外效應。市面上既有大量產品可以改善你的尊容,無形的群眾壓力亦迫使你出外之時保持一定基本儀容,例如你未必會頭髮蓬鬆穿着睡衣到商場購物,也不會在夏季幾日不洗澡在繁忙時間去迫地鐵。

比「樣衰」破壞力更大的是,你在馬路上風馳電掣。若果你駕駛「出事」次數太多,保費自會上升。市場鼓勵身體健康,也是同一道理。到高級餐廳用膳,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做的缺德行為多得很,足以令所有食客倒胃口,但我們還是會在這些場所循規蹈矩,不會作出只適合在大牌檔展示的行為。到戲院看戲,你可以跟朋友大聲討論劇情,又或跟其他觀眾分享你的電話對話,但我們還是有羞恥之心,盡量保持寧靜。回說流感,病情太嚴重的盡量減少出外、不對着別人咳嗽之類,也是規範下的禮貌之舉。

當然,市場和規範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保費再高也會有人醉酒駕駛,戲院中總有一兩個自私無比的觀眾),但我們只要細心觀察身邊大小現象,便會發現市場和規範已為社會大幅減少了負面的界外效應,令社會運作更為順暢,不用互相篤口篤鼻,也不用動輒劍拔弩張。

市場和規範不能處理的,政府或可以做得更好,或值得所有人放棄一些自由,但比放手不管更差的例子亦多不勝數。

且不論政府的能力高低,由於人人對不同的傷害看法有別(例如你未必認同經濟學者計算的成本效益),群己的權界應劃在哪裏,是個爭論千年也不會有答案的問題。至於群己的權界實際上如何劃,由於是個實證問題,我們知道得比較多:民主有投票等的不同制度作出社會選擇,極權亦有其獨特邏輯衍生出一套遊戲規則。

非常時期權力一去無回頭

市場和規範的弱點是反應緩慢。若果社會上出現了突發災難,例如有殺傷力極高的病毒蔓延,我們總不能等市場慢慢找出解決方法(例如研發疫苗),又或讓社會慢慢摸索出一套禮儀(例如有病時避免接觸高危人士)。這時候,我們似乎需要強而有力的政府,透過限制各種個人自由,這個不准做,那個必須做,藉此減低病毒一發不可收拾的界外效應。

新冠疫情前,已有經濟學者總結歷史經驗指出,公共衞生和個人自由之間是個無可奈何的取捨。要暢所欲言、出入無阻,就要犧牲健康;要保障生命,就要處處受限受監管。

非常時期,我們都願意將群己的權界暫時推向較少自由的一端,預期在危機完結後,再將權界移到本來的地方。只是權力這回事,並無暫停性可言,在非常時期犧牲了的自由,往往一去不返。從官僚角度看,強制監測等的權力,以及隨之而來的人力物力,當然不會輕易還「權」於民,而是會以不同名義保留下來,以維護社會利益等理由繼續使用公帑霸佔地盤。

從技術角度看,為了消除界外效應,各樣裝置系統硬件軟件應運而生,已不知不覺地滲入我們日常生活之中。政府控制人民效率的突飛猛進,也不會因回復正常而放棄掉的。

長遠來說,公共衞生和個人自由並非取捨,而是「一去無回頭」的交易:當另一場危機出現,我們往往要放棄更多自由。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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