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1日
筆者要招認,我跟亞馬遜存有龐大貿易逆差,經常在亞馬遜網購各式各樣產品,但亞馬遜創辦人貝索斯(Jeff Bezos)卻從未惠顧,實在不公平。不過,筆者喜歡亞馬遜運來的貨品,亞馬遜也樂於收錢,達到雙贏局面。中美貿易的性質差不多,筆者承認中國的貿易政策並非典範,但貿易逆差並非主要問題,企圖「糾正」不一定達到美國預期的後果,反而帶來嚴重副作用。
對部分國家來說,有時貿易逆差不算一回事,有時卻具破壞性,一切取決於經常賬盈餘及/或其貨幣是否屬國際儲備貨幣。
美國對其他國家存有貿易逆差,美國總統特朗普不假思索就認定美國「蝕底」了。特朗普存有這種看法,筆者思疑來自他經營生意的手法,以及他對債務的理解,但一間企業與一個國家對外貿易的赤字和債務,兩者不能畫上等號。可惜除非特朗普明白此點,否則大家仍要討論貿易戰、關稅戰等愚蠢問題。
大部分人認為貿易只要跟「赤字」一字結合,就絕非好事,因為私人財政出現赤字,意味入不敷支,把這類赤字跟貿易逆差同等看待。貿易逆差變成重要政治議題,得以煽動群眾,數個世紀以來跟民粹主義共存。
那麼何謂貿易逆差?當X國從Y國購買的貨品及服務(以金額計算)多於Y國從X國購買的,就出現貿易逆差;X國對Y國存有貿易逆差,Y國對X國出現貿易順差。
美國買入其他國家的貨品,其他國家取走美元,各得所需,甚至可以說對美方有利。因為中國(及其他國家)肯接受美元付款,而非要求美國以人民幣支付,美國能夠這樣做,皆因坐擁國際儲備貨幣。法國在1960年代要求把手持的美元兌換為黃金,時任法國財長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批評美元擁有「過分特權」(Exorbitant Privilege)。時任美國總統尼克遜最終宣布停止美元與黃金掛鈎,導致布列頓森林體系(Bretton Woods System)崩潰。
德斯坦及時任法國總統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所言非虛,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恃有「過分特權」。日本享有類似優勢,歐洲、歐羅區甚至英國在某種度上,基於同一原因也擁有特權,惟享有的特權不及美國。這些國家也擁有對沖經常賬盈餘,即現金能流回國家。
消費過多難成淨出口國
英國政治經濟學家李嘉圖(David Ricardo)在1817年提出比較優勢(Comparative Advantage)理論,一如人類,各國擁有不同的天分及缺點,大家盡其所長,彼此獲得裨益。既然中國的生產成本較美國便宜,就讓中國負責生產,中美達致雙贏。
誠然,當比較優勢出現轉變,問題就會浮現。例如某國精於生產某類產品,當引進新科技,就需要淘汰人手。雖然消費者能以較低價格購買更高質產品,對職位流失的工人絕非好事,但這也並非加徵關稅或加推保護措施的原因,受影響的進口國只須協助失業工人轉型。
再利用數學分析貿易逆差問題,所有經濟學家對基本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公式:Y=C+I+G+(X-M)不會提出異議。Y代表GDP,C代表消費,I代表投資,G則是政府開支,(X-M)等於出口減去進口,這稱為會計平衡公式(Accounting Identity),數額永遠恒等。
假如美國希望減少或消除對中國的貿易逆差,關稅戰屬一流手段嗎?答案是不,因為關稅並無觸及深層原因;出現貿易逆差並非美國進口過多,而是美國人消費太多、儲錢太少。
美國經濟學家漢克(Steve Hanke)利用另一種會計平衡公式,闡明貿易逆差。公式如下:(進口-出口)=(投資-存款)+(政府開支-稅收)。漢克指出,如果要公式對等,貿易逆差必須相等於私營企業的投資減去存款,再把政府開支減去稅收,然後把兩者相加;相應情況是把私營企業的赤字再加上政府的赤字(包括聯邦、州政府及地方政府的赤字),所以貿易逆差僅是美國本土經濟狀況的寫照。如果美國的開支超出生產收入,超額的開支須由進口量高於出口量來平衡,即出現貿易逆差。
數學公式非常簡單,由於美國人的消費高於生產或投資,差額必須填補,唯一讓公式對等的方法是進口超額的消費,即美國出現貿易逆差。此外,貿易逆差需要均等或對沖的經常賬盈餘,人要把花去的錢賺回來;國家情況無異,外國人必須在美國購買房地產、股票等商品,或美國人在海外投資,然後把盈利滙回美國,讓貿易逆差相等於經常賬盈餘。
如果討厭這種方法,可以改為減少消費再增加存款,經濟衰退可達到此種效果,屬於減少貿易逆差的「妙法」,但筆者認為無人樂於使用。
追求貿易順差不等於勝利
當然政府可以想法子鼓勵國民減少消費、加碼儲蓄,但很多人必須大幅改變生活模式;需要活得像日本人,努力儲蓄,省吃儉用。只是目前數以百萬計美國人生活已經捉襟見肘,能儲下的餘款不多,所以難以作出改變。數學公式意味美國必須跟其他國家出現貿易逆差,對象不一定是中國,但美國的經濟模式不適合充當淨出口國。美國人可以棄用中國貨,改買越南或巴基斯坦生產的T恤,惟仍出現貿易逆差。
為何不能在美國生產T恤?因為成本較為昂貴,導致消費者買得更少,經濟規模收縮,提供更少職位。
況且,貿易逆差也帶來好處,這正是美元能成為國際儲備貨幣的原因,美國以美元支付進口貨,同時把大量美元輸出海外。由於美國是大客,貿易夥伴必須接受美元付款。
這些美元最終流回美國,由於尼克遜簽署法案禁止外國央行兌換美國國庫黃金,外國人使用美元有限制,例如中國投資者用來購買美債,湧往外國及外資企業的美元最終流回美國。由於外國及外資企業對美債需求甚殷,美國財政部得以低息發債。換言之,貿易逆差補貼美國債務。
即使美國希望消除貿易逆差,可能產生嚴重副作用。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沃爾夫(Martin Wolf)日前撰文指出,追溯至經濟學之父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多年來所有著名經濟學家均認為,試圖跟所有經濟夥伴取得貿易順差,並非相等於「勝利」,而且十分荒謬,甚至只能說是不精明的重商主義(mercantilism)。特別在資本自由流動方面,達到整體平衡是愚昧的目標,屬於難有成效的貿易政策。全球最先進的國家受制於這種原始概念,實在難以置信。
沃爾夫的觀點一針見血,貿易平衡是否有利國家,很大程度取決於環境狀況。美國能受惠貿易逆差,對數年前的希臘卻是災難。歐羅區南部成員國跟德國出現龐大的內部貿易逆差,令這些國家的政府、企業及人民負債纍纍,無力償債。希臘首先出事,下一個將輪到意大利。
假如希臘能用回本身的貨幣德拉克馬(Drachma),讓貨幣得以貶值,令國民減買進口貨,就毋須落得全部債務到期償還,被迫採納大幅緊縮政策。
德國跟其他歐盟成員國存有貿易順差,也非全然是好事。德國能成為全球第三大出口國,在於部分歐羅區成員國經濟較疲弱,假如歐羅一如瑞郎那麼強勢,就難以做到。如果德國用回德國馬克,福士(Volkswagen,又稱大眾汽車)或平治汽車成本因而增半,就難以在全球市場競爭。不過,德國終有一天嘗到惡果。
美滙強勢加重新興市負債
奇怪的是,希望削減貿易逆差的人往往憂慮美元失去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只是美元失勢可能在不遠的未來發生。
原因非常簡單,美國同意美元成為國際儲備貨幣,基本上讓聯儲局擔任全球央行,條件是美國同意向全球提供美元,讓其他國家使用美元進行交易。美國在取得貿易逆差及提供美元方面,一向成績斐然,吾友美國經濟學家麥卡利(Paul McCulley)稱之為「負責地不負責任」。假如美國停止提供美元,其他國家就會轉用其他貨幣,令美元失去「過分特權」及優勢。
美元失勢已進入初步階段,雖然關稅加徵幅度相對較輕,美國兌其他貨幣的滙率已經上漲。這正是供求問題,海外的美元供應減少,意味美元價格更高。美元強勢對美國不是好消息,代表美國出口貨更昂貴,慫恿外國顧客改買非美國貨。更糟糕的是,即使部分美國企業能避開關稅戰,美元強勢懲罰所有美國出口商。
其他後果更加駭人,外國政府及企業借貸了數以億萬計以美元結算的債務,特別新興市場負債沉重。美元升值,意味負債更多。政府及央行的救亡措施成效有限,部分債仔最終要違約,引爆全球貨幣危機,惟規模將遠超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最終出現「大重置」。
市場輕鬆氣氛或快結束
美國、墨西哥及加拿大最終就新版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達成協議,改名為美墨加協定(USMCA)。如果認為此舉能夠緩和貿易緊張,可能會錯意。協定必須獲美墨加三國的國會通過,而反對派已經摩拳擦掌。更嚴峻的是,一如Camp Kotok經濟論壇的消息人士指出,NAFTA重新談判一旦完成,特朗普的焦點將落回中國,在11月初的中期選舉前,迫使中國達成貿易協議。
經濟研究機構Gavekal創始合夥人兼研究總監葛藝豪(Arthur Kroeber)指出,跟NAFTA及跨大西洋貿易協議相比,要求跟中國一拚的勢力強勢得多,要求勒馬的勢力相當弱勢;投資於中國的美國企業夾在中間,不敢就此向白宮據理力爭。葛藝豪預計特朗普政府計劃在未來數周,向中國發動強大攻勢,目前市場的輕鬆氣氛可能快將結束。
作者為著名投資分析專家,其《前沿思考》(Thoughts from the Frontline)是目前全球發布範圍最廣的投資通訊,擁有過百萬讀者。John Mauldin擁有極強洞察能力,擅長解構複雜的金融現象,每周對華爾街、全球金融市場和經濟歷史提出精闢見解,並與擁有6人分析員團隊的Mauldin Economics,一同把John Mauldin對宏觀經濟的幾十年分析經驗結合各大行的投資建議,為投資者精挑細選出投資機遇,並在網站https://www.mauldineconomics.com刊出。
《信報》為大中華區唯一刊載John Mauldin投資通訊的中文媒體,內容由《信報》翻譯。逢周四在《信報》及信報網站www.hkej.com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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