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改歌詞的奧秘

與現今流行的二創歌詞不同，本欄上篇提過，原唱者或原創填詞人本身便會到時到候靜靜地變換出「異文」來，並非翻天覆地，卻往往一兩字之差妙用無窮，其中，以參與創作度甚高的許冠傑見微知著，深得箇中三昧，迎合香港社會衍變。

上次寫到，Sam Hui名曲《快樂》（1982）羅列庶民之樂包括「一杯香檳」，後來唱成「一兜腸粉」，愈發貼地親民，乃刻意為之。電影《賣身契》（1978）插曲《杯酒當歌》描繪知足常樂：「我時常清風兩袖，吊兒郎當最自由，但得有三餐足夠，為人樂觀好少掛憂……」由許冠傑夥拍黎彼得執筆，道盡小市民心聲，惟去到「無謂再去為情悔疚，咪鬼郁啲講跳樓」則稍嫌刻薄了。在那流行鬼馬、諷刺時弊的歲月，這樣填夠爽，但隨着普遍教育程度提高，拿自殺開玩笑總使人不舒服，香港大學心理系畢業生許冠傑豈會不懂？遂換作「你盞（盡）心噏（庵）得個嬲」。聽眾可能根本不知/不記得有「咪鬼郁啲講跳樓」版本，因為往後唱片一律修訂無遺，幸好大海撈針，網上保存第三屆金唱片頒獎典禮這首歌現場表演片段，附字幕，我才肯定自己童年記憶無誤。

《加價熱潮》（1979）仍由許冠傑和黎彼得拍檔，更值得玩味。它投訴百物騰貴：「你怕我怕個個怕，煙加酒加屋租加……」至今歷久彌新。替民生不平則鳴，難免觸及政治，中段原句：「其實無他，塊面黃梗無力，早知當初入埋英國籍，就冇有怕，冇有怕，夠返外家，拜拜啦！」包含雙重意思：殖民地時代，黃皮膚東亞病夫，羨慕崇洋，的確可以選擇入籍的；另一重卻像反諷，抱怨港英政府剝削。但無論哪種意思都敏感，前者恐被指媚外，後者撕裂社會，皆政治不正確（political incorrect），形象面面俱圓的Sam Hui不容犯此錯，在保持協律押韻之下，改成：「求助哪吒，我望能生對翼，即刻飛上月球再搵過食，就冇有怕，冇有怕，佢加就加，拜拜啦！」訴諸神仙打救，就人畜無害。再一次，初版近乎滅跡，全賴朋友之間集思廣益，方能在舊電視畫面擷圖獲證明。

避重就輕

我曾與某著名製作人談起，同樣走鬼馬路線，許冠傑沒變成尹光，端在「分寸」二字，許冠傑較有分寸，避重就輕，歸結於雋永厚道。嫖賭飲吹，《打雀英雄傳》（1976）聯誼耍樂而沒誨賭，最踩界《鬼馬雙星》（1974）：「亂博懵撈偏門確唔曳，做慣監躉經已係成例……」那是依據電影內容，況且年代湮遠，所謂未發財立品也。比起尹光，《鐵窗紅淚》劍及履及寫坐監，《追龍》繪影繪聲講用錫紙吸毒，《出冊》直接第一身感受：「我為了解苦困，就落城去買白粉。吸兩啖口甘甘，漸漸覺得頭暈……」太過火。順帶一提，填詞的呂明光是尹光（本名呂鍚楊）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