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修復與文化傳承

近年古蹟與文物保育議題備受關注，例如北角皇都戲院活化計劃、深水埗主教山地下配水庫的發現與維護，引起廣泛公眾討論，官方應對政策亦成焦點。

香港的文化機構和博物館，在這十餘年來都投入不少資源，保育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本月底香港電影資料館，會在文化中心呈獻經典國語歌舞電影《野玫瑰之戀》（1960）4K修復版本，將香港電影史上重要的瑰寶作品以全新姿態展現。

《野玫瑰之戀》是六十年代國語片明星葛蘭的代表作之一，她在片中演唱《說不出的快活》、《卡門》、《賭徒歌》等，多年來一直傳頌，不時會被翻唱，沒看過電影的，也可能聽過葛蘭這幾支活潑嫵媚的名曲。

《野玫瑰之戀》同時也是導演王天林最精巧細緻的文藝作品之一，無論劇本抑或調度拍攝都見超凡水平。當年《野玫瑰之戀》在亞太影展大熱倒灶，同時失落最佳電影和最佳女主角殊榮，據說王天林一直耿耿於懷。

雖然香港是亞洲區其中一個電影工業最發達的地方，各種與電影相關的東西也深植我們的流行文化和生活。然而，若把香港電影嚴肅地視為歷史文化和傳統，難免會發現許多漏洞與不足。

儲藏意識

香港電影工業從戰後以降，產量雖多，全盛時每年可達二三百部，但一般電影人和電影公司，基本上沒有妥善儲藏電影拷貝的意識。他們很多時只視拷貝為商品的一部分，能夠放映或者賣予電視台掙錢當然最好，當拷貝再沒剩餘價值，那就不過是白佔貨倉空間的無用之物。

本地電影製作素來靈活，很多中小型公司，製作了幾部電影之後就不再運作，它們過往的拷貝就更加難以追蹤，有些素材和拷貝往往因此散佚。

香港比起世界其他主要的電影城市，的確晚了起步進行電影修復和保育。遲來總比不來好。在各種先天限制下，香港要做經典電影的修復面對着重重難關。香港電影資料館自2009年修復中國導演費穆散失逾半世紀的電影《孔夫子》後，一直亦步亦趨，在有限資源下繼續修復重要香港電影。

近年，資料館先後完成了許鞍華處女作《瘋劫》，以及胡金銓在香港拍攝的武俠片《忠烈圖》的修復工作，並推出了非常精美的藍光影碟，大力推動這些重要而文化意義深遠的香港電影在坊間傳承，功不可沒。

所謂修復電影，不光將菲林底片掃描變成數碼檔案，然後在電腦中按幾個鍵把它翻新整理那麼簡單。電影修復是一門嚴謹的科學和技藝，包括幾個主要工序；正式修復工作開始前，資料和相關電影物料搜集便相當重要。

理論上，用於進行修復的理想素材，首選原裝拍攝底片（Original camera negative），也就是沒經過翻印複製，最先拍下畫面的原始菲林底片。然而，即使荷里活舊時代的經典大作，也不一定有完善保存好的拍攝底片。這時候，修復團隊就要四出搜羅所有適合用來修復的現存版本。有時某個拷貝品質不佳，因為包含了其他版本沒有的珍貴刪剪片段，最後也可能會用上。

與此同時，修復團隊必須大量搜集和閱覽有關該電影的資料，了解作品拍攝背景。

在修復過程中，修復團隊理應以創作者的原意和作品原貌為依歸；不能根據個人喜好，在調色過程中把影片調紅一點或調藍一點，也不能在遇上兩難時（例如要在影片的畫質與完整性中二擇其一）妄自判斷。這時候，修復團隊對影片的透徹考據，就變得相當重要了。這不單顯示出修復團隊的專業性，也展示出他們對電影的尊重。

大導聯手

電影不但是商品和娛樂，也是對於某年代某時空的人類重要紀錄。若干年後，世界風俗文化或許已經翻轉了幾遍，但未來的人仍可以透過電影，知道二十一世紀的我們是如何生活，有什麼樣的感情，這就是電影修復的價值。

著名荷里活導演馬田史高西斯，自八十年代開始提倡電影的保育及修復，提醒業界與大眾承傳電影文化是何等刻不容緩的任務。他在九十年代與寇比力克、活地亞倫、佐治盧卡斯、史提芬史匹堡、哥普拉等著名導演成立The Film Foundation，致力修復多部狀態堪憂、瀕臨失傳的美國電影。

2007年開始，The Film Foundation更進一步啓動World Cinema Project，把修復的版圖推展到全世界，並且優先拯救來自第三世界國家，而本身在國際上少人認識的地區經典電影。到現時為止，The Film Foundation已經修復近900套電影。

電影修復是一條漫長的路，透過修復一套套銀幕經典，能讓觀眾重新接觸這些作品，之後的傳播、教育和討論同樣重要。

要提高大眾對電影的文化意識，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希望隨着愈來愈多本地的修復電影面世，大家對香港電影的認識也會愈加全面和深入。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