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0日

吳雄 訪談錄

對傳統事物情有獨鍾 設計師黃雋溢重塑香港製造老牌

今次說的香港製造並非陳果執導那套電影，而是設計師黃雋溢（Westley）對本地品牌的「載造」（Recraft）工程。

一把遮、一件底衫、一盅龜苓膏，都承載着「Made in Hong Kong」的使命和文化；然而，香港人又有幾支持呢？「停留在口號形式……」黃雋溢嘆一口氣道。他在藍田區長大，對老店、傳統食品等情有獨鍾，後來赴英國修讀品牌形象設計，回港後落力重塑本地優質老牌子。

「我總覺得自己很幸運，見證過那個美好的舊時代，那是沒電腦和互聯網的年代，大家都落公園玩；現在小朋友卻在家打機。落街能接觸很多東西，街市、小販、雜貨舖、零食舖，這些點滴組成我的童年，慢慢塑造我的價值觀。」黃雋溢有感而發。

「老又老唔晒，後生又後生唔晒！」他慨嘆自己處於尷尬年齡。這次訪問在「譜．度．時尚」展覽（即日至19日，荔枝角道822號二樓東翼）現場，記者和他像兩個大叔在公園埋怨社會變得太快，讓人想起利工民秋蟬牌羊毛衫的廣告：一個人在做運動，一個阿伯在耍太極。

帥氣的黃雋溢「韓氣」逼人，記者覺得他不似如此念舊。原來，這與家庭背景有關，他爺爺是民國年代的讀書人，英文好，中文書法也好。「他影響爸爸，父母自小教我：字觀人性，一定要寫得好。」這次展覽的書法字，就是他的手筆。「書法，有兩層意義，一做設計時加入書法元素；二了解中文字背後。我教書叫學生尋根問底，每樣東西都有原因，不只設計那麼簡單，每步都要解釋到。」他除了經營品牌形象公司，還在理工大學教書。

這種「事必有因」的精神，2015年赴倫敦藝術大學修讀品牌設計碩士課程，對他影響更大。「東亞的教育體制直接告訴你這是什麼，歐美則會鼓勵你問為什麼。」他嚴肅地說：「在英國讀書時，用什麼字體、顏色，對方都會問原因，解釋不到？重做！這種鍛煉讓我回港後，能回答客戶每一個問題。」

不想老店消失

他畢業回港前，為英國老牌眼鏡公司進行品牌重塑，報酬是兩副眼鏡。黃雋溢暗忖：「《哈利波特》、《奪寶奇兵》主角所戴眼鏡的品牌，都信得過我這個亞洲人，何不重塑香港製造的品牌？」然而，這個過程絕不容易，要贏得老品牌信任很難。「香港是歷史品牌集中的地方，一直以來一係搞衰咗，一係冇人搞，很多老牌子交過不少重塑的學費，心想：『呢條𡃁仔，咩人嚟？』不過，只要真心欣賞人家產品，慢慢會熟落，進而成為朋友。所以，起初那幾年，我都沒跟老品牌合作。」他一口氣說。

直至幫助英皇戲院在內地做品牌重塑，才有老品牌找他合作。「其實那份情最重要，就像落公園玩。比如，我喜歡吃某某堂的龜苓膏，免費也願意幫他們；因為只要保得住這些老店，已經是值得做的事，總好過某一天想去吃，卻發現它不見了……」

黃雋溢如今跟十多個香港製造老字號合作，期間耳聞不少香港人的冷言冷語。「4年前開始做『載造』（Recraft）這個project，發現去到要消費者掏錢買時，就一清二楚，大家其實都是口號式支持。」他無奈地說。香港人精打細算，過去買東西注重耐用，如今則要平靚正。

「比如跟一家做遮老字號合作，一把賣1200元，但師傅3天才做3把。顧客擔心丟了怎麼辦？於是植入晶片，連接藍牙落手機，忘記拿、被偷超過4米自動響……萬事俱備去到擺檔。客人一聽到價錢是1200元，連粗口都出埋！『嘩！我不如去買英國遮、日本遮！』」

黃雋溢苦笑道：「其實英國2000元以內的遮都Made in China。大家寧願買國外品牌，都不支持香港製造。」記者聽罷深有同感，香港人總吹噓外國職人精神，卻當本地老師傅透明。大家對執笠老店嗚呼哀哉，一開關卻全部湧去「鄉下」購物！

香港人往往覺得「香港製造」這四字代表老土，只可惜老店太低調。正如利工民的金鹿牌內衣、秋蟬牌羊毛衫，如今大概不算fashion，但大家又知否李小龍、周星馳在電影裏所穿的正是這個香港品牌呢？「他們很低調，總是推卻贊助，讓電影公司花錢買衫。」

黃雋溢又是如何說服利工民董事總經理馮明山一起玩？他想一想說：「第一次見面是用他們的羊毛冷衫做某公司的制服，馮生說：『咁怪嘅……算啦，照做啦！』可見他很flexible，後來，我還介紹幾個客戶給他幫忙做制服。」那幾次玩得開心，於是游說對方做網上銷售。

「他說：『有興趣啊！邊個搞？有人先得㗎！』我說：『你唔使畀錢，我哋擔任distribution角色，負責網上那部分，自負盈虧，做得幾多得幾多。』係咪大錢？肯定唔係。起碼做到『想買利工民嘅人，唔使千里迢迢走嚟香港買！』」老品牌第二、三代其實很西化，像馮明山也曾留學英倫。「當年因爸爸病重，才半途被召回來，他讀工商管理，他說六七十年代的第二代都流行讀這科，還說：『這科無用！』」

可以拿去典當

誠然，傳統工廠都是藍褲子（底層做起）出身，工商管理那套通通不管用。黃雋溢補充：「不從低做起，樣樣都識，怎同師傅溝通？又有朋友問老字號是否難溝通？這前設本身就錯。他們能屹立多年，產品一定很厲害，肯定有獨到經營理念。許多時難溝通，是因為人們喜歡講多過聽，只要你願意去聽，得着更大！比如馮生，他從一條線、一塊布到一件衫，從零到一，整個過程都堅持香港製造！」

近數十年消費習慣大變，衣服不必「襟着」，可是一定要款式新。從過去行街shopping，如今發展到網上買，價錢平又方便，卻製造更多垃圾。「大家知不知道？香港從來有兩樣日用品可作典當，一是梁蘇記的遮，另一樣是利工民的衫。以前媽姐儲一個月人工買件衫，遇周轉不靈拿去當，質素好到這地步！」

過去的人重質不重量，跟如今恰恰相反。黃雋溢慨嘆：「現在的人太善於計較了！坦白說，他們的內衣出廠價100多元，只賣200元，要賣多少件呢？又有很多同事要養，幸好物業是自己的……」於是，他幾年前幫利工民打開網上市場。

「2021年11月27日李小龍81歲冥壽，我們度身訂造《唐山大兄》（1971）那件衫，再用魔術貼夾在星光大道的銅像上。我發現利工民的員工很樂意嘗試，市民也圍着銅像合照，讓我明白到它不光陪伴大家成長，還可以跟大家一起分享的喜悅，於是開始做這個百周年展覽。」黃雋溢誠懇地說。

與香港老字號結下不解之緣，接下來將籌辦幾個香港品牌的周年紀念活動，黃雋溢這一代是幸運的，享受過香港製造的味道和品質。他希望新一代懂得欣賞，並真金白銀支持，讓它們在時代石縫不盡地流淌下去……

 

黃雋溢（Westley）小檔案

職業：設計師

學歷：倫敦藝術大學品牌設計碩士

職銜：Wholly Wholly品牌形象設計公司創辦人、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客席講師

榮譽：DFA香港青年設計才俊獎

 

撰文：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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