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9日
今年3月我人在台灣,過眼電影宣傳,常常混淆《燈火闌珊》與《本日公休》——同樣未知詳情,同樣描繪夕陽行業(霓虹光管和舊式理髮),同樣殿堂級影后壓陣,陸小芬海報側臉有幾分似張艾嘉,身處寶島,愈發莫辨。
當然,一港產一台製,《燈火闌珊》拍的是東方之珠,對,那麼為何用張艾嘉?張姐曾擔新藝城台柱,差婆形象深入民心,從不算外人。
陸小芬較少涉足香港,但別忘記,《本日公休》亮點包括陳柏霖客串,陳台灣出生歸類為港星,台港由來一家親。
扯遠些,港星演出台灣藝術片是條終南捷徑,難忘梁朝偉《悲情城市》,可謂他轉捩點,自此提升形象,永遠高劉德華一檔次。寶島實利不及北上,卻另眼相看。
《悲情城市》近日重映,各項紀念捧上天,某批擁躉投射我城現狀對號入座;其實呢,台灣電影對政治不再那麼熱中,活在強烈選舉文化下物極必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轉而着眼於生活情味,遂有此套《本日公休》,看似尋常最奇崛,連息影22年的陸小芬都請動了。
《燈火闌珊》則明顯帶諷刺時弊和寓意,這方面香港電影方興未艾,彼岸就早已得魚忘筌。
「共憐時世儉梳妝」倒真的,市道不景,過往我們笑台片文藝腔只因慳皮沒錢搞特技武打,如今本地小清新恰恰學它吸文青客。
人家起步得早,《本日公休》監製吳念真德高望重,同為女導演(《燈火闌珊》是曾憲寧)傅天余擁有自家一條龍公司;香港洗盡鉛華才回頭跑文化線,路漫漫。
不應比較,惟意難平。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幕啟,以理髮店何事掛上「本日公休」引起懸念。老伯伯夢見亡妻,擔心日後落黃泉滿頭花白認不出,跑來染髮,淡淡帶出主題。我並非爛gag,一般有所謂青春片,大齡社會,也該發展老人片category,看得窩心,自成市場。
老闆娘陸小芬勤奮善良,待客以誠滿載關懷互動,而抱殘守缺,難免被新一代嫌不合時宜,穿插代溝矛盾,故年輕演員亦多,不一味暮氣沉沉。有趣在,一女兒任職大城市salon,一女兒任職造型師,血脈相通,工作換名堂,沒誰對誰錯。
那庶民風貌,在類似《想見你》唯美派不會見的,若你貼地體驗過(我每次旅遊總愛住朋友家),福爾摩沙實況真這樣,淳樸親切。全片大部分講台語,終有一天廣東話之於香港也像台語之於台灣,淪為鄉下話,沒地位,仍得莊敬自強。
陸小芬替病重顧客上門服務,不惜自駕穿郊過縣,不帶手機不識GPS,一場阿嬤歷險記,又似公路電影(Road Movie)格局,不單為賺錢,更為證明傳統價值,信守承諾,使命必達,令人動容。
陸小芬演來生動靈活,無怪乎當年屬艷星;張艾嘉《燈火闌珊》則精氣內斂,各有千秋。但我敢說,整體畢竟《本日公休》完勝,氛圍渾然天成,細緻位俯拾皆是。
尾段尤其盪氣迴腸,閃念回憶老闆娘少女時代學師過程。陸小芬所學隱隱是日式技藝,店前赫見「學生頭平頭山本頭」字樣,「山本頭」即山本五十六髮型。
寶島遭日本佔據50年,沾染東瀛風教。
日式理髮窗明几淨,清潔衞生,師生間互相扶持,敬業樂業。以前我奇怪:島民為什麼如此崇日?日寇豈非殖民地統治嗎?有啥值得戀舊?因為那時,我還未懂。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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