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開張聖聽不宜引喻失義

日本音樂大師坂本龍一（1952–2023）逝世，紐約6月舉行虛擬演奏會紀念，香港某文化藝術媒體報道標題「屍骨未寒」，嚇壞街坊，令人懷疑其「文化」程度。禮崩樂壞，我城朝野近年頻頻亂用成語、詞不達意，細思之下卻問題並不簡單，是時候反省。

「屍骨未寒」帶特殊語境，引出下文例如「丈夫屍骨未寒她就改嫁」，該音樂會顯然沒此反諷，估計小編純粹望文生義，但想深一層，3月過世的人怎可能6月猶屍骨未寒？那麼寫「屍骨已寒」較正確？你倒試試，更不敬。中文往往沒道理好講，唯靠人情世故，對於西人或初學者真箇牛皮燈籠——話時話，年輕一輩明唔明什麼叫牛皮燈籠？

約定俗成

音樂人愛玩嘢，黃耀明歌曲《花天走地》（林夕詞）便故意用負面字眼兼食字；可惜我們無從得知是否坂本看透生死的遺願。

你以為現代人才貪得意食字？「逃之夭夭」，早見於明清小說，解逃跑，考其出處，源自先秦《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原句描繪桃花之美。古人讀《詩經》讀上腦，化成另一意思，而且約定俗成，蓋過本意。古人也挺富幽默感的。

你以為文謅謅才如此？粵語講「好人好姐」接着便壞事，「好眉好貌」通常生沙蝨，讚人家好人好姐、好眉好貌就撞板了，我擔心新一代還傳承嗎？終有一天言者無心，聽者也不懂棹忌啊。

自詡中文博大精深，卻博大精深得難以捉摸，防不勝防，想完全無可挑剔近乎mission impossible。「金玉滿堂」夠正面吧，揮春也寫，但當知道第一次由《老子》道來乃：「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警惕世人富貴難長久。如果有人拜年祝頌府上金玉滿堂，應不應懷疑他靠害？若對方是書生就應懷疑。所以，難得糊塗，無知是福。

還有「每下愈況」（不同「每況愈下」啦）、「差強人意」、「中規中矩」，原意皆非負面，反而正面，近年很多論述過，無奈扭轉不過來。免招誤會，我行文索性少用。2001年遊戲節目《一筆out消》鄭裕玲口頭禪：「眾望所歸，無得留低。」記者問吾師中大中文系張雙慶教授是否錯用成語，張老師答當然錯，遂有人笑迂腐；其實誰不知爛gag呢？作為學者必要講正解，從俗則恐每況愈下了。

弦外之音

最使我頭痕是小學老師曾教「好容易」即「好不容易」！真的？真！Goolge兼備兩意（附圖）。好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那麼，怎表達容易？

科科考第一的林鄭，形容修例「壽終正寢」，可能出於對修例失敗嚴肅悼念，可能出於發晦氣，總之惹訕笑。語言迷魂陣，為政者當如何？正如上述，寄望博通古今只不過夸父追日，諸葛亮《出師表》勸誡昏君劉禪「宜開張聖聽」「不宜引喻失義」，兩項秘訣而已。開張聖聽，兼聽則明，要聽得明民間弦外之音，同時要心胸廣闊，不以言入罪，在法律層面，純按字面意思辦，勿上綱上線；毋引喻失義，就是言簡意賅，少賣弄聰明，免講多錯多。

治國安邦，沒比這更重要了。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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