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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18日

占飛 忽然文化

人前人後兩個樣

報載,美國國防部數百份機密文件在網上流傳,涉嫌洩密的疑犯是個年僅21歲的青年特謝拉(Jack Teixeira),上載密件與群組分享,懷疑是為了向同輩炫耀。群組成員原本答應不流傳出去,怎知有人不守承諾,外洩文件,才揭發事件。而這是否真相,執筆時尚未能確定。

古今中外,人都會向友儕透露私密,交換八卦,大多私下面對面時低訴,甚少在公眾場所張揚,以免洩密。有了社交媒體後,卻在網上群組講,年輕一代尤其肆無忌憚,以為社交媒體並非公眾場所。私下講,都有機會穿煲,但在網上講,則幾乎必會傳開。社交媒體從來是公眾場所,沒有秘密,大有可能給駭客知悉,以及被社交媒體公司伺服器存檔。

這令人想起已故美國社會學家艾榮高夫曼(Erving Goffman, 1922–1982)的社交互動理論。他於1959年出版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內地譯為《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占飛認為「自我呈現」不準確,譯作「自我角色扮演」較好。高夫曼用戲劇比喻:人人日常生活中皆恍如戲劇演員般「扮演」不同角色。中學生在家「扮演」兒女和兄/弟、姐/妹的角色,上學乘地鐵時「扮演」乘客,在課室「扮演」學生,課餘和同學一起則「扮演」領袖、追隨者或「黑羊」。

角色扮演

個人獨處時,「扮演」心目中的自我。在一般人心目中,單獨一人時的自我,是最「真實」的自我。事實不然,根據美國社會學家Talcott Parsons的「角色理論」,人自小受「社會化」,所有「角色扮演」都是自我的一個面相,並沒所謂何者「真實」,何者非「真實」,分別只在:跟他人面對面互動時,自我要顧及他人的反應和角色的要求,合模(conform)或忠於心目中的自我。

角色「扮演」時,積極的給他人良好印象,賺取尊重和讚美;消極的避免給他人取笑、嘲弄和侮辱。於是,無論說話、行為,乃至裝扮,都盡量符合或不違背他人的期望和要求。獨處時不用顧及他人,只須顧及個人的自我形象。

高夫曼指出,每人所「扮演」角色,可分為三大類:「前台」(front stage)、「後台」(back stage),以及「離台」(off stage)。演員在「前台」演戲時,「扮演」的不是自己,而是角色,比如本性善良的演員(例如石堅)演奸角;一個純樸保守的女演員,演煙視媚行【註】的風塵女子。典型的「前台」演戲還包括,參加官式宴會、接受傳媒訪問等等。

在「後台」較輕鬆自在。雖然仍受角色所囿,卻毋須像在「前台」般要「扮演」另一個角色,此時可「扮演」較「真實」的自我。每個人都有時在「前台」,有時在「後台」。日常生活中,「後台」時間愈多,愈是歲月靜好。在「前台」愈久,壓力愈大,愈容易興「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之嘆。獨處時,人在「離台」。「離台」不一定輕鬆,事關人人成長時,都免不了內化(internalized)父母師友的期望,比如女性四十多歲仍小姑獨處,便會面對想結婚的壓力。

謹言慎行

不同文化的人,「前台」角色要求若大同小異,便容易相處;若小同大異,便會有心病乃至摩擦和衝突。高夫曼的理論,粗看卑之無甚高義,卻曾在美國走紅一時。大概,美國是多種族、多宗教、多元文化國家,欠缺共同的「禮」,諸色人等按自己的文化「扮演」相異的「前台」角色,焉能不發生誤會呢?高夫曼的理論解釋了這個現象。

近年,高夫曼的理論又「熱」起來,皆因可以解釋社交媒體上為何特別多「毒舌」。不計匿名或假名的「毒舌」,用刻薄文詞發洩鬱悶。大多數用家誤以為社交媒體是私人場所,毫無顧忌地以「後台」角色示眾,像報載的洩密青年便在網上博取群組成員的讚美和崇拜。彼等沒想到:社交媒體和網上,沒有「前台」和「後台」之分。這些年,多少人於社交媒體講錯話和洩密而惹禍,釀成醜聞。要明哲保身,唯一方法是「離台」。

註:此語源出《呂氏春秋》:「人有新取(同娶)新婦者,婦至,宜安矜,煙視媚行。」原本解作舉止端莊,現今意思相反,指女子風騷放蕩。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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