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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8日

張綺霞 訪談錄

霓虹燈師傅唐國祥回眸行業光暗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不少街道都掛滿霓虹燈招牌,成為此地繁華象徵,也成為許多影視和動畫的場景。隨着政府收緊政策,霓虹招牌被逐一拆卸,電影《燈火闌珊》正以此為題,講述一個老霓虹燈師傅及其後人如何努力保留僅存的風景。

在現實中依然堅持的師傅已很少,唐國祥是其一。從六十年代工作至今,他見證行業興衰,看到現今滿街LED燈,不無感嘆:「無論人與事,最終都有完結的一天,因此也不能說可不可惜,只是以不耐用東西取代耐用的,道理上說不過去。霓虹燈可以用超過10年,無論壞到多嚴重都可以修,現在市場卻不需要。」

 

問到唐國祥的出生年份,他也無法說清,沒有出世紙,只知是1946或1947年,七十多歲的他,記憶仍很清晰,燒起管來雙手依然穩定。燒管是製作霓虹燈的第一步,用攝氏1100度高熱將玻璃管軟化,然後輕輕拗成所需形狀。「燒管沒有特別技巧,都是工多藝熟,講經驗。」

由於玻璃管有一定重量,手要定,令其在火上穩定旋轉,均勻受熱,兩手動作要協調得當、乾淨利落,才能拗出好形狀。燒到一定程度時,更要在管內吹氣,讓其線條更穩定。製作小的霓虹燈往往比大的更難,「玻璃管道之間不能靠太緊,不然很容易互相黏着斷裂,要從頭再做。」

發光原理

霓虹燈的發光原理是在密閉的玻璃管中注入特定惰性氣體,在兩端連接高壓電,令管內氣體導電,發放出特定色光。也可利用塗有特定螢光粉的玻璃管做出不同顏色。燒好所需形狀後,師傅將管道接駁電極,再連接至真空泵抽走空氣,並接通高電壓將管道加熱,燒至300度通紅,至完全不見光,代表雜質已經消失、氣壓在低水平,才算及格。他強調,就算拗管手工再好,抽氣工序做得馬虎,霓虹燈也不會耐用。「漏少少氣也不可以,管內的氣壓要穩定,氣體純度要高。不然雜質就會跟電極金屬產生作用,然後發熱,很快就壞。霓虹燈理論上就算亮10個小時也不會熱。」

雖然霓虹管用高壓電發光,唐國祥強調一點也不危險,「它電流很小,一電到就會縮手,而且我們做久了也會特別小心。」至於被燙傷是常事,「最常發生的意外是你看不到它有多熱,以為它冷卻了其實仍未。」

抽清空氣,待管道降溫至50度,變得穩定後,便可放入惰性氣體,例如是氖。他受訪時即場示範,將透明和黃色的燈管駁在一起,再放入氖氣,製作出不同色彩,更在管中注入水銀,高熱令水銀化為蒸氣,原本橙紅的光變成藍色,異常漂亮。

唐國祥的姨丈做霓虹燈安裝工程,他18歲時在姨丈介紹下入行,當時屬於小工業,由於很多新公司開業,有一定需求。霓虹燈壽命隨時有10年以上,工場主要靠維修工作維持,行內人數一向不多,「就算是全盛時期,兩架雙層巴士都可以全載走。」

做霓虹招牌可分成3部分:打鐵、燒管、安裝,各自有一班師傅,雖然安裝需要多些人手,唐國祥覺得燒管更好玩,加入「玻璃部」拜師學藝。可是在從前的師徒制下,師父不會特地教授,徒弟如雜工,只能從旁偷師,下班後從垃圾桶撿師父丟下的管來練習。有些人做數年仍未學懂,他則從多次練習中掌握竅門,「我比較幸運,公司不大,下班後任我開火試做。」

在行內數十年,他沒計算自己做過多少件作品,只有難忘的作品會到現場拍照做記錄,如關島附近天寧島賭場的招牌和裝飾,全都是他做,四正的彌敦酒店招牌、工展會攤位霓虹裝飾,都是其得意傑作。本地師傅一向不多,他估算,就算是八九十年代的全盛時期,因為辛苦,入行的人很少,「夏天對着大火來燒管,比做廚房更熱。」當製作大招牌,常要幾個工場一起合作。「一間公司玻璃部只有兩個人,無法起貨,要找其他師傅幫忙,有交情才請得動。這一行的競爭都是老闆之間,玻璃部是另一個文化。」

研發工具

師傅之間惺惺相惜,他便經常研究各種工具,送贈同行友好,例如一支用來接駁或燒熔玻璃管、兩個火頭相向的枒杈形工具,是在本地度身訂造。「起初我跟燒焊師傅解釋設計,對方不肯做,說兩個火會互相吹熄,浪費金錢,我跟他再三保證才開工。我們行頭窄,人數少,許多人不願為了一兩個工具接單,因此我一次做了數十支,全送給朋友,他們都說用起來很方便。」

最風光時期,唐國祥經常開通宵,大家做到有工也不願開,「火太大,就算開冷氣也不能降溫,三十多度的天氣太熱,一個電話(相約),整班師傅悄悄偷走去游泳。」他除了自己營運,也用心教出不少徒弟,更幫別人建立或改造工場,改善製作效率,不少是免費義助,能幫助人,他已經覺得很滿足。

然而回歸後,整個行業開始走下坡,政府對招牌的規管日漸嚴格,如想保留,要請專業人士幫忙畫圖及定期評估,證明它安全,更多是直接要求拆卸,理由為建造時沒有向屋宇署申請,屬於僭建。

唐國祥感嘆:「我們做這些招牌時,仍未有屋宇署,如何申請?」曾經霓虹招牌林立的景象是香港特色,為何有關方面費盡心思要將這些招牌剷除?他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不喜歡香港那麼漂亮?」

他感嘆,規條嚴格,就算有心留下招牌也未必能如願,「有客人想保存爸爸留下的招牌失敗,氣得想哭。拆卸的理由是招牌沒有計算過力學就安裝,可是『山竹』和『天鴿』都吹不倒它,現在工程師的設計雖然畫足圖紙,可是誰敢保證一定不倒塌?」

他做的不少招牌至今仍在,例如一個餐廳招牌已經掛了26年,和他的兒子一樣大,不過,他早陣子再去看,發現餐廳已經倒閉。今時今日,找他做新招牌的商家絕無僅有。「很少商家能持續在同一個地點營運10年以上,霓虹燈耐用也是枉然。有的商場無錢翻新,我的招牌才得以保存,不然買一卷LED燈回來,掛上去就立刻着,用電量差不多,也不需要長壽命。」

LED招牌便宜,可是一壞就不可修理,霓虹燈就算爆玻璃也可以修。唐國祥解釋:「LED用塑膠,難耐高溫,兩年左右就開始裂開滲水,很快壞掉,霓虹燈則可長期用下去。LED燈在霧中光線散射成模糊一片,霓虹的波長能穿越濃霧,比閃光燈去得更遠。可惜霓虹始終要手工製作和安裝,成本難敵。」

新產品母須耐用是當下社會潮流,因為這樣才可鼓勵人不斷消費,曾有顧客要求他做出一年就會壞掉的成品,他直接拒絕。「我看過上面(內地)的人做,未抽清空氣就注入氣體,為求快些收工起貨,我們做不出。收了別人人工,就應該做到最好,要用外國料做到最耐用,可是這樣做很難再返單,雖然仍有一些人欣賞,可惜數目太少。」

霓虹燈師傅不是退休就是轉行,唐國祥這些年來教出近30個徒弟,只剩一個在做兼職。他接單也只是為「過日辰」,工場內的用具很多已用了數十年,他仍細心保養着。這些工具當年動輒索價過萬元,價值不菲,他都捨得買,外國的說明書,他逐個字查字典仔細研究,貼滿筆記。他自豪地說:「這是傳統的美式工具,已經有30年以上歷史,用到我不做時也未壞。」

如今客人少,雖然兒子讀工程,唐國祥笑言他只懂得畫圖,不懂得落手做,也沒興趣入行。「這一行未來應該會慢慢消失。無法維生,自然沒有人做,這個單位幸好已買下,若要交租,應該也做不住。」

 

唐國祥小檔案

職業:霓虹燈師傅

出生地點:中國廣東

霓虹燈製作資歷:59年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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