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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6日

占飛 忽然文化

為犬儒主義平反

犬儒主義源於古希臘的犬儒學派。

他們認為:世人營營役役追求名利、權勢、滿足物慾和色慾,既違反本性,也為自己和他人帶來痛苦。

今之犬儒主義者懷疑世人的高尚行為都暗藏私心,行善為沽名釣譽,保持健康因怕死,交友為了利用他們等等。犬儒主義者反對世俗價值觀,對一切都冷嘲熱諷。進取的犬儒主義者避世,過貧窮和極簡樸的生活。無法避世的則不合作主義式躺平。

今時今日,犬儒成了貶詞。痛斥犬儒主義者最嚴厲的是已故美國總統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他在1901年當選總統,次年往訪巴黎時演講,指犬儒主義者是公義和民主社會的大敵,因為犬儒主義者反社會,否定一切,事事批評,卻不提出任何建設性意見,不採取任何改革行動。犬儒主義者以為看通世情,見解高人一等,且認定:任何改革都徒勞無功、沒有意義。老羅斯福指犬儒主義者是心理不健康的人,有破壞無建設。當社會有太多犬儒主義者的話,便難望有進步。

美國佛蒙特大學古典語文及文學教授M. D. Usher,在How to Say No: An Ancient Guide to the Art of Cynicism【註】中為犬儒主義平反。蘇格拉底比喻雅典為遲鈍的巨獸,雅典公民渾渾噩噩地生活,不會反省生命的意義。他是「雅典的牛虻」(gadfly of Athens),刺痛雅典人,喚醒他們。犬儒學派的鼻祖:古希臘哲學家錫諾普的狄奧根尼(Diogenes of Sinope),跟蘇格拉底一樣,是財迷心竅的世人的「牛虻」。魯迅在《而已集》中嘗言:「蜜蜂的刺,一用即喪失了牠自己的生命;犬儒的刺,一用則苟延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們就是如此不同。」

像狗活着一樣快樂

M. D. Usher指出:犬儒主義者並非像老羅斯福說的,只有冷嘲熱諷,有破壞沒建設。他們無疑反對「文明」,因為「文明」會令人類貪婪、爭權奪利、心靈墮落,帶來戰爭、謀殺、剝削、壓迫等等罪惡。犬儒主義者主張反璞歸真,像動物一樣回歸「自然」(Nature)而活。

「犬儒」英文是Cynic,另一個寫法是Kynic,源自希臘語的犬(kuôn)。狗只求溫飽和繁殖後代,便活得快快樂樂。狗毋須權勢、財富、錦衣美食、名留後世等等。狄奧根尼說過:人能克制不必要的慾望,「像狗一般活着」,同樣快樂,甚至比營營役役的世人更快樂。是以犬儒主義者穿的是粗衣,房屋只須有瓦遮頭。飲食力求簡單,純為營養,喝的是白開水,吃的是羽扇豆種子熬成的湯。許多犬儒主義者都是素食者。他們活得快樂,因為無求品自高,知足常樂。世人愈多慾望愈不快樂,皆因人永遠不滿足,滿足了一個慾望,即有新一個,於是,生活在不斷追求中,離不開牽掛、焦慮和失望。

叫亞歷山大大帝閃開

狄奧根尼嘗言:世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住慣千呎豪宅,再住百呎蝸居,難免痛苦不堪。犬儒主義者習慣了鄙夷物質帶來的快感(pleasure),會覺得這才是最難得的快感。慣了喝白開水,有萬元紅酒而拒品嘗,反而更有快感。喝了反而有罪咎感也!

犬儒主義者值得稱道之處有二:其一,他們知行合一,絕不講一套、信一套而不身體力行。其二,狄奧根尼一類犬儒主義者敢於對權貴說不,絕不放過任何冷嘲熱諷機會。眾所周知,他曾叫亞歷山大大帝閃開,不要阻住他享受陽光。亞歷山大大帝不以為忤,說:「我若非亞歷山大,我寧做狄奧根尼。」

孔子曾盛讚大弟子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犬儒主義者不也是一樣嗎?他們信奉的不也是「少勝多」(less is more) 的生活方式嗎?M. D. Usher認為,在氣候暖化,「文明」發展到危及人類存亡的今天,犬儒主義者雖然無法挽狂瀾於既倒,但他們能夠身體力行,不增加碳排放,不令環境、氣候惡化,何以要遭狠評呢?

註: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一系列名為Ancient Wisdom for Modern Readers的普及哲學小書,均冠名How to。How to Say No介紹犬儒主義,How to Have a Life介紹古羅馬哲學家Seneca的思想,都是值得一讀的好書。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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