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0日
文學雙年獎抽起新詩組,惹來非議。計我話,當局應該一早宣告從缺。新詩一向少擁躉,不設不痛不癢,欲蓋,反而彌彰。上篇說到,舊詩(主要指唐朝以來興起的近體詩)格律由千錘百煉的經驗構成,五四白話文運動蓄意打破之,效果未盡人意……
開山旗手胡適的「辟克尼克(picnic)在河邊,牛油麵包真新鮮。」(見《嘗試集》)既西化又新潮,標奇立異,起碼保留字數統一(七言)和押韻(邊和鮮)等舊體詩特質。到鄭愁予傑作《錯誤》「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便已經徹頭徹尾散文傾向,放棄一切格律。鄭愁予的詩好不好?好到不得了!但同時很難判別它與散文的分野,即所謂「分行散文」之譏。既然這樣,不如歸入散文,何必另開一組?
中間路線
新詩名家中有試圖走中間路線的,聞一多(1899–1946)最著名,創造出新的格律,稱為「戴着腳鐐跳舞」,舉例——若非曾列入公開試範文,誰背得出《也許》:
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
那麼叫夜鷹不要咳嗽
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
另一首《靜夜》曾入選中國文學科:
這燈光這燈光漂白了的四壁
這賢良的桌椅朋友似的親密
這古書的紙香一陣陣的襲來
要好的茶杯貞女一般的潔白……
句子字數一致,有人嘲諷像豆腐乾整齊,押頗寬的韻腳,實際等於替每首詩度身訂造一套格律。新詩既以打破常規為號召,這般騎牆,吃力不討好,自然缺乏支持者。把鬼火,聞一多本讀經典出身,研究《楚辭》的專家,憤而寫下近體詩剖白:「六載觀摩傍九夷,吟成鴃舌總猜疑。唐賢讀破三千紙,勒馬回繮作舊詩。」一代新詩奠基者,毅然迷途知返,情況有點似達爾文晚年放棄「進化論」皈依「創造論」,所不同在達爾文乃被訛傳,聞一多則白紙黑字。假如你是新詩愛好者,祖師爺爺都縮沙,你還寫下去嗎?
毛澤東一生破四舊,但只撰舊體詩詞。他說過:「今天的新詩沒有什麼格式,沒有人讀,即使你給我一百元,我也不讀。」(見斯圖爾特.施拉姆著作)
新詩是感性語言,比舊詩完全沒技術門檻,吸引偽文青魚目混珠。新詩向舊形態提出了質疑,卻沒提出答案,本質上,也猶如一場流產革命。
高官教落,發揚愛國包管無問題。茲引錄一段內地詩人舒婷1979年的獲獎作品《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你寫不寫得出?):
我是你的十億分之一,
是你九百六十萬平方的總和;
你以傷痕纍纍的乳房
餵養了
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騰的我;
那就從我的血肉之軀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饒、你的榮光、你的自由;
——祖國啊,
我親愛的祖國!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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