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3日
香港公共圖書館成立60周年,推廣開卷風氣,常見引用古語:「三日不讀書,則義理不交於胸中,對鏡面目可憎,向人亦語言無味。」其實呢,宋朝詩人黃庭堅原句說給士大夫聽,專指《漢書》而言。士大夫靠咬文嚼字為業,沒一天可離開書本,警誡三日不讀云云根本廢話,黃庭堅不會咁廢的,專指某部書,才夠意思。黃庭堅特別推薦《漢書》。
本欄之前提及《史記》,網友要求我也談談《漢書》。從司馬遷《史記》便聯想班固《漢書》,史漢真歡喜冤家──另有一個趣致的簡稱,叫班馬。抑或馬班?便涉及排名了。論成書(約公元前九十年代),《史記》早,且為二十四史和通史之首;漢書成書在約公元後二世紀,為斷代史之首。論地位,歷來爭議不休,近世一般判《史記》稍勝半籌,但古人可不必定,至少黃庭堅就愛《漢書》成癖。
班馬之別,千頭萬緒,我嘗試從新鮮角度解答。身為行家,班固怎評價司馬遷呢?班狠批馬:「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見《漢書.司馬遷傳》)。反過來,《史記》自沒評班固啦。黃老指黃帝和老子,時代先於六經和孔子,所以《史記》排黃帝的本紀居首,怎麼卻說此其蔽呢?原來,因為黃老屬道家,漢朝信奉儒家六經,在大道面前,罔顧歷史事實,把黃老押後於六經才政治正確,這便是班固式邏輯。班固覺得司馬遷替俠客寫傳記乃助長了奸雄,百姓宜做逆來順受的處士。《史記.貨殖列傳》講經濟史,介紹名人發達故事。追求致富、努力脫貧是普世價值觀,怎麼班固嫌它勢利呢?只怪儒家忌諱講錢,孟子曰「何必曰利」,當然,真實生活不可能不講錢,但班固跟隨主旋律儒術治國,在所不計,違背常情,竟反咬司馬遷離經叛道。
不妨總結,班固虛偽。他批評《史記》的缺點,恰恰折射《漢書》的缺點。《漢書》立場較《史記》保守,幫統治者說話。按班固邏輯,犧牲情理也可以,細思極恐。於是你明白為何古人欣賞《漢書》多過《史記》吧,士大夫正要學習唯唯諾諾嘛。雖然,其他方面班固尚算敢言,文詞優雅。
如今,《香港志》正陸續出版,又輪到撰修斷代史,想似《史記》還是《漢書》?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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