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時代的終結

在筆者童稚的上世紀七十年代，父執輩口中的睇書必然指睇小說，正如影相必然指影肖像相，以人為本，沒別的事。倪匡先生逝世，恰象徵香港小說黃金期的終結，實際上，倪老一早封筆了。

以前販夫走卒都看書，現今連大學生都懶看書。年輕朋友告訴我，小說就是fiction，虛構的東西等於無嘢學。誰只想學嘢？要過癮嘛！

人類天性喜聞樂見趣味故事，遠古靠講，發明文字之後書寫，發明影像記錄之後拍攝。倪匡冒起之初，電影已大行其道，漸漸免費電視廣播普及，唯linear channel總欠自主，一卷在手，愛讀武俠/偵探/科幻/鬼神，任君選擇，廢寢忘餐不受限制，才真正自由。社會條件匱乏，寄情於天馬行空馳騁。筆者小學即偷閱《藍皮書》、《武俠世界》，扮大人，成長期不屑童話寓言，提早學習世故，反而正常。

另闢蹊徑

記得初交倪震，我說：「令尊是我偶像。」這並非客氣話。倪震問：「為什麼不是金庸？」我說：「金庸無得學，以為倪匡有得學呀。」其實倪匡也難學，但吾輩反正信了。Shine徐天佑告訴我，小時候在街簿寫下「學校有個魔瘋」，就此一句完，是為處男第一篇創作。「原本想寫有股魔風，但覺得『瘋』型啲。」後來天佑出版麻生先生系列涉及非人協會，當然乃向衛斯理致敬。

倪震問我喜歡他爸爸哪部小說，可代索簽名。我搶答《六指琴魔》，貪它長，各版本由八冊至幾十冊，意味着獲簽名最多？結果，我收到僅首冊簽了名，莫以為老先生易騙啊！《六指琴魔》武俠長篇，倪匡自言武俠不及金庸和古龍，長篇不及中短篇，是實情。毋寧說，他洞悉先機。生活節奏加速，怎追跨年連載？短小精悍便好。通俗小說魅力在快意恩仇，民智漸開，快意恩仇須負法律責任，所以日系犯罪推理取代成大宗，倪匡則另闢科幻蹊徑。衛斯理其人設由武林高手（早期《鑽石花》和《紙猴》根本像技擊連環圖）蟬蛻為深具科學頭腦的探險家，理性主義抬頭，可謂反映世道。

但無論如何，倪老在過世前多年已擱筆，又一次洞悉先機。正如上文，小說面對影像衝擊──別訴諸文字比影像具深度云云的大道理，通俗小說的對象是大眾，大眾的需求很直接很無情的，有聲有畫，武功招式或太空飛碟，目迷五色，一定吸引得多。

予取予求

電影和電視未能取代小說，因為生產和獲取不方便，不及紙筆隨身攜帶。直到智能手機和tablet上網完善，YouTube睇片比睇書方便，選擇更無邊無際，予取予求。構思出一條絕佳橋段，請sell去拍片吧，還寫小說？事實上，倪匡創作過海量劇本，如果他活躍至今，索性做YouTuber啦，市場大，他曾坦言爬格子跟利潤看，夠坦白。

大師們老成凋謝。我並非說今後無人撰寫小說，扭扭捏捏偽文青總不缺，而是，人才講究流向性，當不再賺錢，不再熱鬧，不再好玩，人才就縮手。過癮精采的小說時代終結。（待續）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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