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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28日

占飛 忽然文化

公私不分

在網上看到2013年中一間法國商務旅行公司的調查。結果顯示,中國人最多將私人生活與工作混為一體,85%受訪者在度假和周末仍使用辦公的電腦和手機。

可是,只有47%英國人和50%德國人會這樣做。94%法國人和62%德國人既不會在工作時辦私事,亦不會用私人時間處理公務。

這個調查有多準確,無從稽考。經驗所得,中國人(以下包括香港人)工時長,老闆上司要員工加班,放工後仍處理公務,並指使員工為他們處理私事,例如替他們購物。員工為了事業前途,無奈照辦。看過電影《穿Prada的惡魔》應知道,歐洲和美國不是沒有這種老闆和上司,但一般來說,西方人比較公私分明,其私人時間和生活任何人都不可侵犯,不可打擾。

一說,這是因中國人尚未擺脫前現代社會的心態。農業社會沒有公共和私人領域之分。農民田地就在家旁邊。手工匠工具和成品都在家中。兩者都沒所謂「返工」或「放工」,在工業社會,才將一天分成公共和私人時間兩部分。孩子入學,學校是公共領域,衣着言行要遵守校規。家是私人領域,可以有另一套。在公共領域,人要放棄部分自由,遵守公共秩序,收斂情緒。在私人領域,人有較多自由率性而行。經過童年和少年長年訓練,成人已知公私有別,並視為理當如此。

若然,何以今時今日的中國人不如西方人那麼維護私人領域呢?原因之一可能是,中國文化一直重集體輕個人,因而尊「公」卑「私」,且以「公」為善,以「私」為惡。「大公無私」是聖賢,「私」是道德墮落的最主要原因。「公」、「私」不相容,要秉「公」便要去「私」。偏「私」、自私都是不顧公德、公益,一切為我,無惻隱,無辭讓,近乎楊子的「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是以西方的個人主義思想,難以在中國生根茁長。

老闆必等於「公」?

《說文解字》解釋「公」為「公,平分也。從八,從厶。八猶背也。韓非子曰︰背厶為公。」

私的古字是厶,八像「背」,公即是背棄了厶,背棄了厶即是無私,無私才算是公。《書經》甚至讚美周朝「以公滅私」。為什麼滅私才算是公?皆因這才符合天道。《禮記》有言:「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天地日月無偏私的照顧萬物,君子要參贊天地之化育,就要依循天道澤被萬物萬民,不能單為自己,至少要先公後私,極致如范仲淹主張讀書人應「後天下之樂而樂」。這等於說,讀書人一生難得樂矣!

在老闆和領導眼中,他就是「公」。老闆為公司打拚,領導為公眾謀福,顧名思義,當然是「公」矣!為他個人服務,也是為「公」服務呀,下屬焉可不先公後私?老闆和領導怎會不理直氣壯的要求下屬用私人時間為他服務哉?

人是城邦動物

別獨責華夏。古代雅典人亦有重公共領域而貶私人領域者。亞里士多德界定私人領域為家庭,公共領域則是城邦──包括街道、廣場、露天劇院、法庭等等,公民聚集於公共領域,討論公共事務或哲學(當時哲學涵蓋所有學問)。亞里士多德稱:「人是城邦動物」(此語經常錯譯為:人是政治動物),城邦之事是「公」事,公民必須參與城邦事務,包括出任官職、議政、選賢與能、監察官員乃至為保衞城邦而上戰場。如此雅典的民主體制才能千秋萬代。

私人領域的家庭呢?按照亞里士多德的看法,家庭乃公民休息、「充電」、養育和教導下一代做個好公民的場所。一家之主可合法使用武力甚至暴力,驅使奴隸聽命。在亞里士多德眼中,家庭並不像現代人想像和期望的是溫情幸福所在,反而可能成為陰暗、專制、缺德之地。兩千多年後,佛洛伊德指大多數精神和心理有問題的病人,皆因出生和成長於「失效家庭」(dysfunctional family),有以致之。

可是,亞里士多德並沒有主張「滅私」、「背厶」。他指出,沒有家庭去養育下一代,城邦就無以為繼。家庭能培養出擁有公共美德──如正直、廉潔、誠信、公義──的下一代,城邦才可持續發展。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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