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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23日

占飛 忽然文化

最後一面

家中最近有親人去世,還差幾個月就90歲高齡。這幾年,她的失智症愈來愈嚴重,忘記自己身在何方,昨天做了什麼通通不記得。不過,她生前還可做簡單對答,我們講了一些笑話,她也懂得笑,也牢牢記得3名子女的名字。

可惜的是子女們近數十年已各散東西,一個在英國,一個在澳洲,一個在丹麥。自她患失智症後的這數年,都是靠親友幫忙做視像會議見面。當然,子女也間中飛來探望。但人一老,可以退化得很快,昨天還高高興興地摸過小狗的頭,誰想到接下來的數天,情況急轉直下,上周撒手塵寰去了。

疫情下,香港不是禁止某些國家的航班飛來香港,就是別國禁止香港的飛機飛去他們的國家,所以訂機票極難,然後找到可以訂到的機票又發現隔離的酒店已爆滿,又或者不知道怎樣折返原有國家(可能要經別國才能去,但去到該國又要隔離),在一切都變得那麼艱難之下,子女無一能趕得及在老人離去之前陪伴在側。

幸而,香港有親友,在老人臨終時坐在她床邊握着她的手陪她離去。可其中有本來想去的人,因大廈被圍封強檢而無法跟老人親口說再會。即使在現有政策下,探望危重的親屬,是可作為暫時離開檢疫地點的一個理由,但需要提交很多文件,諸多限制下,本來兒孫滿堂的老人,在人間的最後一天,走得太孤獨了。

何處得秋霜

李白說「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老人才不過四五年前還可以不用拐杖行45分鐘去商店買東西。那時候她還定期把白髮染黑,但好像一間古老的房子,你定期去修葺,把水管的漏水處補好,把脫落色塊的牆壁補色,但當你不再打理它,它卻可以衰敗得很快,人也一樣。

有一次,我們看老人年輕時的照片,她有歐洲血統,好一個美人胚子。她那時候的側臉看起來像荷里活明星珍妮花康納莉(Jennifer Connelly),高高的俏皮的鼻樑,甜美的笑容。

她的大兒子說,望着母親慢慢地衰老,令他難過,縱使誰都知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然的秩序。曾經力壯如牛的母親,一個人帶大3個孩子,放棄了本來的職業——護士,成為全職媽媽。雖然他笑指母親做的飯菜並不可口,但她是一個盡責的媽媽。孩子有什麼理想,只會在背後提供實質的支持。譬如在他讀大學時,即使父母的口袋不甚充裕,也不時塞給他一些零用錢。他是在課餘有兼職打工的,但這點零用錢不單是金錢也是一種愛的表示。

後來,3名子女恰巧遇到的另一半都是外國人,慢慢這個家便各散東西。而父母對他們出走遠方,同樣只有支持,沒視為不孝,他們沒有什麼養兒防老的守舊觀念,也許外國基因在這裏是起了一點作用。

珍惜眼前人

一次視像通話,5字頭的大兒子離異後再婚,將喜訊告知已患失智症的母親,老人竟然還在問兒子要辦喜事了,那他夠不夠錢用?忘掉了自己,卻沒有忘掉母親愛護孩子的天職。

大兒子其實事業相當成功,是一名銀行家,大學畢業後已沒有再拿父母一毛錢。但為人父母者,孩子不管多大,在他們心目中永遠是小孩。像很多人一樣,他不止一次懊悔地說,曾因母親有囤積症而沒有好好地建立兩人的關係,到他察覺到在歲月洪流中慢慢地流失一點一點的媽媽,才知道要珍惜眼前人。

記得疫情之初,英國那個頭髮亂如瘋子的首相約翰遜提出「群體免疫」時,被香港以至世界各地網民嘲笑,時至今日,以香港為例,確診的人不是你自己就是身邊總有幾位,這時大家才覺得別人的「群體免疫」是上策。極為嚴謹的限聚令、航班禁抵港令、禁髮型屋、禁健身室、禁美容院、禁戲院……已持續多時。

最無辜是戲院,人人戴口罩睇戲又不是吃飯,又從無「群組」出現,竟致戲院紛紛倒閉。大家不單已出現抗疫疲勞,像占飛家中老人離世前沒子女陪伴在側,或一些長者留在醫院因不能探病而錯過了一些相聚的時光,「清零」像殺蟲劑,殺不死全部害蟲卻把營養全殺光了。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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