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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9日

占飛 忽然文化

哲學家與毅行者

樂施會今年的毅行者活動取消了。行者是什麼意思?原本指行人。到佛教傳入中國後,帶髮修行、在寺院當雜役的出家人,亦稱為行者。《西遊記》第十四回,唐三藏收服了孫悟空,以他的模樣像個「小頭陀」,改其名為孫行者。然而,《水滸傳》裏的武松不是出家人,卻有個綽號叫行者武松。

現今,行人大多指城市街道的行人。毅行者要在48小時內行畢100公里的麥理浩徑,宜乎稱行者而非行人。歐洲哲學家中,不乏喜歡長途步行的行者。1770年,盧梭流放八年後回到巴黎,經常獨自在巴黎外圍的田野、樹林中漫步,一邊反省他的一生,一邊思考哲學,書成《一個獨行者的沉思》(Les rêveries du promeneur solitaire)。齊克果亦喜歡晚上在哥本哈根車子無法駛進的狹窄小路漫步,思考哲學與人生。羅馬尼亞裔的法國虛無主義哲學家蕭沆(Emil Cioran, 1911-1995),終生失眠,晚晚在空無一人的城市蹓躂。

風雪不改

稱得上毅行者的應算康德和尼采。康德每天下午5時正離家,穿過公園步行一小時。他獨自行,因他步行時必須閉上嘴,只用鼻呼吸。有人同行,難免開口談話。他行得很慢,因他害怕流汗。夏天他還會途中停下來,在樹蔭下乘涼片刻。康德每天都行同一路徑,六十多年風雨雪不改。後人將這條路稱為「哲學家之道」(Philosopher's Walk)。現今,京都、多倫多、德國海德堡、三藩市等都設有「哲學家之道」,卻非為哲學家而設,而是吸引遊客和旅行家的景點。

 

尼采成為行者在1879年。他健康日差,視力日弱,經常偏頭痛、消化不良和嘔吐。他辭去工作,遷居於瑞士山區。那些年,尼采生活極有規律:黎明即起,吃過早餐,寫作至11時後,步行往附近樹林或湖畔。他隨身帶備筆和記事簿,思有所得,立即寫下。兩小時後,他到酒店獨自吃午餐,通常是牛扒和生果。飯後,他去行山,經常行四五個小時。回家後,他立即寫作,期間不吃晚餐,只喝茶、吃餅乾或塗蜜糖的麵包,直至晚上11時就寢。天天如是。

尼采的格言式寫作風格始於此時。《人性的,太人性的》(Human, All Too Human)分三卷,第一卷有638條格言,第二卷408條、第三卷350條。格言最短只有一句,最長幾頁。1878年出版第一卷,可惜初版1000冊,只賣出120冊。到1886年賣出不到500冊。三年後,尼采便精神崩潰,進瘋人院了!

行者獨行各有原因。康德為了健康,尼采則為思考。《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三卷名為《行者和他的影子》(The Wanderer and His Shadow)。尼采筆下的「行者」不是一般的流浪漢,除了「流浪慾」(wanderlust)外,還與影子手牽手如最親密的知己,而影子是「行者」的「自由精神」(freigeist),日後尼采「超人」(Übermensch)的先驅。

自由精神

尼采讚頌「行者」,即讚揚「自由精神」。「自由精神」者遺世而獨立,一心以哲學思考追求智慧,逐一思辨各種思潮學派,看穿各式各樣的偏見,以及俗人「以無知為知」。「自由精神」者不一定要批判或反對當下的文化,他只是活在世俗之外。他跟旅行家不同,旅行家有終點,「行者」沒有終點,無「家鄉」可歸,無「祖國」可回。他感到疲累時,會去城市跟俗人在一起,但他渾身感到不自在,難以忍受俗人的「乾涸、污穢、欺詐和沒安全感」。「行者」無法返回過去。他要行得更遠,登得更高,山巔的空氣冷而柔,「行者」的步伐更堅定有力,既勇敢又謹慎。

在《行者和他的影子》一條格言中,尼采引用「阿美達的花園」(gardens of Armida)故事作比喻。阿美達是個魔女,本要殺死英雄練拿度(Rinaldo),豈料她對練拿度一見鍾情,她使魔法變出一個恍如伊甸園的花園,跟他雙宿雙棲。練拿度果然被她的美色及花園所惑,忘記了理想,長留在阿美達的花園裏,直至一天,練拿度的摯友來找他,用盾朝向他的臉孔。練拿度在盾中看到自己的鏡像才覺悟,離開阿美達和花園。俗世就是阿美達的花園,尼采就是覺悟了的練拿度,盾就是「行者」的登山獨行。尼采聲稱在6000呎高的山巔,想出「永劫回歸」的意念。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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