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

2021年6月14日

張綺霞 訪談錄

港產獨立電影人 為邊緣人畜發聲

在香港到處都是流浪貓、流浪狗。無論在什麼城市,流浪狗都被看成是有攻擊性,需要抓捕乃至消滅。但在土耳其,情況卻完全不一樣,雖然政府多年來企圖消滅街上的流浪狗,迎合所謂「西方的理想城市標準」,但遭到市民的強烈反對,多次抗議下,終於在2004年通過創新法例,禁止禁錮流浪狗和為牠們作安樂死。

香港出生和成長的獨立電影人Elizabeth Lo,在美國進修和發展,被看成是明日之星。她因為關注流浪動物的議題而親身到土耳其拍攝,為當地對動物的友善環境所震撼,流浪狗的處境就如生活在邊緣人士的處境,她認為一個城市如果可以足夠開放與包容,無論人與狗都能得到更平等的對待。

疫情關係,原本長居美國的Elizabeth也選擇回港,為下一部作品籌備。她拍攝伊斯坦布爾流浪狗的紀錄片STRAY即將在香港上映,此前已經在美國不少地方進行放映,獲得不少好評,更在全球最大的紀錄片電影節Hot Docs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獲得最高評委獎。

Elizabeth童年時家中也有養狗,但卻敏感地感受到,動物在這個城市中,總是被不平等看待。當牠死時她非常傷心,如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周遭的氣氛卻讓她感受到,自己不應該為牠如此難過,於是她選擇將心情壓抑,至今仍耿耿於懷。

這段經歷也讓她開始思考,究竟誰在判斷哪些生命有價值,哪些不然?從小熱愛電影的她,在美國升讀大學時選擇了電影系,接觸到紀錄片創作,第一部短片作品是研究為何父母會帶子女參觀動物園。將動物困在籠中給人觀賞的做法,許多人都認為理所當然,但她卻覺得大有問題,後來更發現一百多年前的動物園,竟曾在「猴子屋」困住一個來自非洲患侏儒症的人,雖然這個人最後被釋放,卻選擇自殺。她感嘆,人類對非我族類的操弄和傷害,多年來都沒有改變。從此,生命的價值、去人類中心等議題,也成為她探索的中心。

 

露宿巴士故事

畢業後,她為CNN的知名華裔記者Lisa Ling工作,隨後到史丹福大學進修碩士,畢業作品Hotel 22備受矚目,被《紐約時報》選入觀點紀錄片推薦。這短片以矽谷一架在深夜運行的循環線22號巴士為拍攝對象,巴士安全舒適,路程漫長,吸引不少露宿者乘搭,花一點錢就能換來徹夜好眠,但此舉也招來不少歧視。

整個紀錄片沒有任何旁白,只是安靜地拍攝露宿者的睡眠、避開其他乘客的挑釁、下車後的蹣跚步伐等,已經透露許多故事。這種觀察式、不干擾對方的拍攝方法,也被她一直沿用。「我覺得觀察本身就已經是很有力量的行動。」這故事拍成後震撼了不少人,她感嘆,是因為它發生在地球上最富裕地方,「許多與矽谷有關的故事都關於賺錢和夢想,但其實這個地方也有陰暗面。」

生於香港,母親是美籍華裔,所以Elizabeth的英文比廣東話更流利,在香港,也常感到自己是局外人,然而到了美國,她依然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因此她更關注那些活在邊緣的生命。「作為局外人,我更能從邊緣位置看整個社會。」

拍完了露宿者,她想到要拍流浪狗,原本想做一個全球拍攝計劃,卻很快地被伊斯坦布爾吸引。自從2004年保護流浪狗的法例通過後,當地到處都是自由地奔跑、打架、交配的流浪狗,神奇地,牠們和人類從不互相傷害,流浪狗沒有主人,卻被整個社區的人照顧,共同享有密集的城市空間。穆斯林教每幾個小時就祈禱一次,時間到了,到處都響起禱告的歌聲,而流浪狗也會隨之嚎叫,好像跟人一起歌唱一樣,讓她很是震撼:「就好像靈性上的互相呼應。」

無論是警察還是示威者、白領還是工人,不論立場階級,都對每隻流浪狗非常關愛,被擋路時會輕輕弄醒牠們,經過會拍拍或撫摸,除了政府會在固定地點派發食物,周遭的餐廳員工、清潔工等也會餵食,看到牠們打架也會有人跳出分開兩者。在這個城市,人和狗都很信任彼此,甚至有父親帶着剛學會走路的孩子餵食流浪狗,教導其不必害怕。

她指出,狗的行為正是人類社會的一面鏡子。「出發前,我也有擔心過危險性的問題,但到了當地後,發現這些流浪狗就算從小在街頭打滾,卻很懂得跟人社交、非常友善,人們也很相信牠們不會攻擊人。我覺得香港也可仿效這文化。」

起初她對拍攝也茫無頭緒,只是隨機捕捉不同畫面,一天和土耳其製片人穿過繁忙的隧道時,突然發現有兩隻大狗急急在人群中左穿右插,似乎趕着去某個地方,「牠們沒有主人、沒有工作、沒有家,還要趕什麼?所以我們開始緊隨他們的步伐。」

他們發現,這兩隻狗的目的地,正是一群敍利亞難民少年所寄居的所在。他們隱身在山上的地盤廢屋中,無依無靠,因而與流浪狗建立深厚感情,在孤寂中互相依存。她很為此感動,慢慢地,人與狗也變成了這套紀錄片的主角。雖然兩者命運相似,每天都活在不確定和危險中,被排斥在主流目光外,但始終有所分別。土耳其對難民比西歐國家寬容,難民少年因而能逗留,卻處處受驅趕,最後甚至因為在街上睡覺而被拘捕,被迫人狗分離。但她也想在電影中指出:儘管這些弱勢生命處於邊緣,仍能擁有很強的力量,仍能用僅餘的力量彼此照顧。

遇上靈性雌狗

在電影中,佔戲份最重的是淺啡色雌性大狗Zeytin,除了拍攝她跟難民少年的互動,她也跟隨其穿梭城市不同角落,了解其日常生活。她笑言,選擇Zeytin是因為牠非常獨立和有個性。「她從不關心我在做什麼,只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牠卻很有靈性,有次拍攝時有男人在騷擾她,牠立刻站起來向他吠叫。而當她獨自一人在深夜拍攝完畢準備離開時,牠才第一次反跟隨着她,陪伴她至安全到達旅館才離開。

為了貼近狗的視覺,她和團隊經常背着沉重的穩定支架和大型攝影機、彎下身去拍攝,「其實背那麼重的東西,從清晨開始拍到入夜,整天追着狗跑,真的很辛苦,有時也會拍到懷疑人生(笑),但如今看來也覺得很值得。因為一切都不是白白地拍,每個瞬間和互動都很珍貴。」兩年來他們拍攝了超過500小時的影像,最後只剪成一個多小時,她也作出特別聲音處理,將高頻的聲音調高,反映狗的聆聽方式。「很想觀眾能走出日常的框框,用狗的眼光去理解世界。」

流浪狗終日無所事事,卻也怡然自得,這種生活狀態,讓她想起希臘哲學家Diogenēs,他經常說要效法流浪狗過活,因為流浪狗沒有任何財富、財產、家庭或工作,在各種體制以外,對人類社會的看法最為客觀,她也抽取了他的語句穿插於電影中。Zeytin孤獨而自由的生活,也讓她嚮往不已,但她笑言,作為電影人無法像流浪狗那樣過活,畢竟拍攝也是很昂貴的事情,但從牠身上,她也學會不帶任何預設去理解這個世界,讓一切自由發生。

在美國,作為亞裔女性的她幸運地沒有遇到太多歧視,「紀錄片這範疇總是比較開放和友善,如果換成是荷里活就比較難。」這些年來,她獲得不少機會和肯定,如今正在獎金資助下製作第二部長片,但坦言找資金上也有一定困難,雖然歐美沒有自我審查,但投資者也有自己的取向,而她總愛拍攝邊緣議題,不太獲青睞,需要偶爾接拍商業項目來支持生活。「我覺得獨立電影人的掙扎,無論在香港還是美國都是一樣的。」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放大圖片 / 顯示原圖

訂戶登入

回上

信報簡介 | 服務條款 | 私隱條款 | 免責聲明 | 廣告查詢 | 加入信報 | 聯絡信報

股票及指數資料由財經智珠網有限公司提供。期貨指數資料由天滙財經有限公司提供。外滙及黃金報價由路透社提供。

本網站的內容概不構成任何投資意見,本網站內容亦並非就任何個別投資者的特定投資目標、財務狀況及個別需要而編製。投資者不應只按本網站內容進行投資。在作出任何投資決定前,投資者應考慮產品的特點、其本身的投資目標、可承受的風險程度及其他因素,並適當地尋求獨立的財務及專業意見。本網站及其資訊供應商竭力提供準確而可靠的資料,但並不保證資料絕對無誤,資料如有錯漏而令閣下蒙受損失,本公司概不負責。

You are currently at: www.hkej.com
Skip This 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