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無恙？《海霧》

寶島是港人最方便的後樂園，食完早餐飛過去食午餐都游刃有餘。疫情咫尺成天涯，這邊好轉，輪到彼岸淪陷，相見相親知何日？現在聽到人曖曖昧昧說句「去台灣」，你會懷疑是否私奔（移居/流亡）？像極愛情。

過往，台灣大收旺場的電影如《海角七號》、《返校》來港上映，總稍嫌牽涉地緣文化和某些歷史背景，除了特別哈台的文青，一般觀眾難免有隔膜。不過，相思之苦令我懷念此種隔膜，懷念既近且遠的異鄉情調，當知道《海霧》（並非2014年那套韓國片）描述台灣遠洋捕魚作業，我就想先睹為快。寶島與香港一樣，被海洋環抱，靠水吃水，香港乏人接棒，台灣依然勤奮苦幹。每逢全家旅行台灣，我必帶孩子參觀當地漁港，讓他們看看什麼叫自食其力。有朝一日東方之珠重光，也得歸向實務。

導演錢人豪曾參與編寫港產片《全力扣殺》（2015年鄭伊健主演），今次《海霧》編劇有港人甄偉健的份兒，台港交流，並非關閉辦事處能阻擋，唔係猛龍唔過江。卡士由王陽明和柯佳嬿擔綱，堪稱一時之選。

宣傳文案從環保起筆，以為常見八股口氣。接着講男主角阿傑救援船難連累死隊友，這段值得期待，因為可一窺台片處理大場面功力。頹廢喪志的男主角重新登上漁船出海，周旋於各懷鬼胎的海員中，副船長奪權走私——更深深吸引我。然後，神秘女子小菁的闖入令船上產生微妙變化——究竟它想拍什麼啊？最後「卻發現最危險的還遠遠不止於此，水底有着生物在覬覦着……」簡介讀得我一頭（海）霧水。

《海霧》原名《怒海蜘蛛》。錢人豪前作《全力扣殺》把羽毛運動寫得像武俠小說，看來他不甘按常規，或曰喜歡共冶一爐。《海霧》入選芬蘭夜視奇幻（Night Vision）電影節，連榮譽也夠奇幻，會不會有伏呢？香港首映禮上，編劇甄偉健預告「是講男人間鬥爭」，再增添問號。

一次過滿足幾多種願望？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開場船難一幕抵讚，幾可亂真，鏡頭運用和剪接已達國際水平。王陽明演來也拚命，盡洗奶油小生形象。接着，拍攝漁港風貌、海員生活，也質樸細緻。

「硬件」合格有餘，卻愈看愈奇怪。怎說呢？就是「說」的奇怪。導演似乎不懂，電影應該showing而非telling。小朋友進戲院，往往追問劇情，在家很少如此，因為大台膠劇總平鋪直敍講故事，一字咁淺，電影則呈現故事，要觀眾細味。《海霧》卻比《愛．回家》更似回家睇電視，對白幼稚，例如王陽明行經碼頭，垂釣老人旁觀對答：「大好青年怎麼變得意志消沉？」「啊，他幾年前做救援隊連累死隊友，老婆難產身亡又不在身邊，就自暴自棄了……」轉頭王陽明去見連凱，叫他爸爸，連凱說：「在這裏要叫我船長。你害死我女兒，今次跟我出海要重新做人……」係，有助情節清晰明快，但使唔使咁白呢？日常生活不會這樣講說話的。連帶往後正副船長勾心鬥角亦流於表面化，陰謀變陽謀，得啖笑。

也許，錢人豪太心急、野心太大，唯求滾水淥腳揚帆84995.png航，盡快進入他的奇妙世界，那裏有怒海搏鬥、親情倫理、恩仇莫辨、神秘一女對多男、犯罪兇殺甚至深海怪物——訴諸人類傾倒廢料破壞海洋所產生的變種巨型蜘蛛！於是還兼備環保意識，真箇包羅萬象。不怕貪多嚼不爛嗎？

上述任何一元素，細心雕琢都趣味盎然，炒在一起或能另掀化學效果。筆者並不抗拒cult片，某些地方卻不能接受——巨型蜘蛛CG完成度高，但設身處地想，你從水裏撈起超巨、八足、狀似全身甲殼的活物，又未吐絲，第一反應會覺得好大隻蟹吧？怎麼片中漁民不約而同地驚呼蜘蛛呢？就不單我找碴取笑，乃關乎創作智慧，遭遇可以天馬行空，人性畢竟要合理、合乎經驗習慣，才愈突顯出天馬行空的超現實。

始終沒交代副船長走私何物，我倒甚感興趣，台海風雲，值得側面觸及一下大時代。結局忽變說教，同屬畫公仔畫出腸。

我懷疑，是否市道難得開到大製作遂一股腦兒藥石亂投？思前，擔憂寶島疫情；賞後，替它的影業病況擔憂。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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