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0日
壹
大學護理系三年級護生有個讀高中的弟弟(見本欄〈佛系推理:護生的日常〉),嚷着海外升學,做足資料搜集。肺炎肆虐,一拖再拖,由起初父母想靜待形勢好轉些,你揀人,變成難得彼邦恢復通關,人揀你。好在家境託賴,能走即走了。
不過,總要禮貌交代。媽媽怕孩子鹵莽,囑咐護生:「你陪他去,客客氣氣講。」實情雙親怕事,護生硬着頭皮充當幼齡家長。
「貴子弟……」校長托托眼鏡說:「即將考文憑試了,功虧一簣,不可惜嗎?」
護生辭窮。她知道,退學潮下,彼此都尷尬。
坐在一旁有點像三浦春馬的弟弟突然七情上面道:「校長,我是迫不得已的,非走不可。我怕連累校譽啊!」
「咦?」校長胖臉變色,不敢多問,改口敷衍幾句「努力讀書」,即簽名批准。
弟弟鞠躬道:「放心,我在那邊必定發揚、光『大』香港。」
步出校門,弟弟告訴護生:「果然,只要暗示參加過社會運動可能有手尾,校方便急急送瘟神。」
護生嘆氣,難怪他討厭港式教育。
貳
如此這般,及至1月初,送機了。
爸爸說:「我研究過,明天坐巴士去機場吧。」
弟弟抱怨道:「一家四口不坐的士?我人生大事啊。」
爸爸搖手說:「升學太多東西,的士不夠放行李。電召van或Uber欠保障,疫情下怕不乾淨。你到埗要檢疫,高危便麻煩。」
爸爸沒錯。屋苑樓下就是總站,有條巴士線專於非繁忙時間往來機場,頭班車在早上十點,理應剛消毒過,要去機場上班的一早用別的途徑去了。四口子一人拉一篋,的確更方便安全。
「出租車生計艱難。」護生暗忖:「原來我家都屬動腦筋高手。」同時憶起佛狸。
儘管預料會少乘客,卻沒想過僅只他們排隊。媽媽頻頻東張西望,懷疑是否班次取消。搭正十點,泊在站頭的巴士車廂裏驀地豎起一條身影,是司機,緩緩步往駕駛座,亮燈,幾乎直接驅車走,瞥見有人排隊,嚇一跳,才開啟車門。
一馬搶先的爸爸喃喃道:「難怪,要上班的上班了,這時節還有誰去機場?司機已經習慣空車來回,見到乘客反而詫異。」
包車似的,媽媽不好意思邊拍卡邊向司機打招呼。
四人擺妥行李,自然去坐下層中間打照面的座位,較寬敞,卻發現其中一邊堆着吃完的快餐店紙,不禁皺眉。
其他無可挑剔了。護生覺得像亂世中難得的平靜,珍惜與弟弟共聚最後光陰。
傳來女星王菀之客串的提示廣播,若非之前看過娛樂新聞,護生不會留意。事緣王菀之主演《阿索的故事》,講她由OL放下身段做巴士司機。曾否上畫呢?應該有,但轉眼戲院因疫情關門,空餘宣傳噱頭的巴士錄音仍在播。「以為OL做巴士司機夠奇情?現實裏,民航機師也轉職巴士司機啦。現實比電影荒誕,何必睇電影?」隨想隨瀏覽窗外景色。每逢靠站,車速會稍減慢,看看有沒有人在等車。一直無。
叁
為啥佛狸缺席?一來佛狸也沒私家車,二來父母反對來往。「那佛狸大你十幾歲,將來老了,你要服侍他,挺淒涼。」爸爸常常說。
車程漫漫,爸爸百無聊賴走前與巴士司機搭訕。
「喂,你每天就此空車去空車返嗎?真是『木馬也要去繼續轉圈』。」爸爸竟唱起主題曲來。《無間道》,大叔集體回憶。
與爸爸年紀相若的司機笑道:「自從有位飛機師做了行家,我們愛唱這首:『像個飛機師,換上工衣,快樂似紅黃藍綠,錶板跳字……』」
爸爸道:「哈哈,一字之改,風衣改成工衣。對,馬死落地行,照樣可以苦中作樂:『快似箭,沿着快線,迎着微黃霧燈,超速衝線……』」愈唱愈響亮。
媽媽遙遙聽見,她熟悉張學友舊歌,低接道:「小伙子,撥去帽子……」為兒子調整鴨舌帽,百般不捨。
爸爸隨口道:「這裏什麼都好,偏偏有垃圾。」
司機沉默,氣氛瞬間凍結。
打盹中的弟弟輕聲對護生說:「快餐店紙袋是他遺棄的,怎答啊?」
護生奇道:「你知道?」
弟弟睜開眼睛道:「老爸正因頭班車,人少安全,才選搭。頭班車經清潔過,何來垃圾呢?」
護生道:「所以,先前見司機從乘客座位站起──他剛吃完早餐?」
弟弟頷首,又昏昏欲睡。
護生道:「司機知法犯法,不注重衞生,壞透。」
弟弟按着她手臂道:「你想想他怎麼要在車吃?」
護生道:「總站設休息室……怕感染病毒,同事都不敢困於小空間脫口罩進食?」
弟弟道:「天寒地凍,叫人家企戶外嗎?唯躲進巴士,梳化位比駕駛座舒服,更重要是,他壓根兒沒想過會有乘客,除了我家這種極少數。司機一心收工時執拾,豈怪得他呢?」
「大家也苦。」護生恍然大悟道:「你變聰明了。」
「佛狸哥呀。」弟弟道:「老爸老媽雖不喜歡他,我倒跟他學不少,佛系推理嘛,冷靜觀察,從他人角度設想。姐姐,你遇着如意郎君,好好珍惜。」
護生喜見弟弟終於成熟長大,卻離別在即,悲欣交集,流下兩行清淚。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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