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因膚色被嘲「馬騮」剛果難民香港開模特兒公司

她叫自己做Harmony，原名是Anne-Marie Ilunga，她擁有亮澤的黑皮膚，24吋黃蜂腰，沒半點贅肉的筆直長腿，加上受訪當天穿上一襲非洲圖紋的旗袍，在路上走輕易成為焦點。

其實她的身份很複雜。她來自剛果，在該國經歷一場逾500萬人死亡的內戰後，全家獲「庇護」來港。而她那位深沉的父親，為保護家人，從不肯說過去的身份及因何種「庇護」來港。她無香港身份證，亦無剛果護照。只要她仍是難民，她哪裏都不能去。

但她知道自己要什麼，她要做模特兒。

——不止，她還成立了一間有齊各種膚色的模特兒公司。

今年，她22歲。

Harmony走入《信報》辦公室做訪問，惹來不少奇異的目光。她身上一套非洲花布製成的旗袍，鮮黃底色配以如麥穗般的藍色圖騰，令人感到一股來自非洲草原的和煦之風。「這是媽媽親手為我造的……口罩也是。」她左手手腕有一隻時尚的鋼錶，「很便宜的錶！當然，我但願它是勞力士！」她打趣道。

父親身份神秘

近期大家都在談論「庇護」、「難民」……但沒有真正捲進政治漩渦的香港人，有沒有想到「難民」會過怎樣的生活？那是一個沒有國籍的身份。Harmony的銀包有一張糧食卡，每月可到百佳用來買1200元的食物。

不論金錢與自由，她處處都受到限制，但Harmony憑雙手做出自己的成績來。首先，她正在念心理學學士課程，她是一名職業模特兒，她甚至成立了一間模特兒公司。

剛果在1997至2003年發生了一場內戰，導致逾500萬人死亡。而Harmony就在戰火中的1998年出生。幸而她的成長過程沒遭受任何傷害。她住的城市是剛果首都金夏沙（Kinshasa）。「天天如常上學，放學跟其他孩子玩耍。」她跟家人居住，從沒有捱餓。她住的是一些矮矮的平房。唯一有點特別的是，她說自小從課室學會殖民歷史，「我們被比利時殖民統治的時代，有多少人被殺，又是誰建立剛果民主共和國……」

父親較她、母親和弟弟更早逃到香港，她能來港皆因父親安排他們家庭團聚，至於父親憑什麼理由獲庇護，他一直守口如瓶。「他不肯說，這是因為他要保護我們。」她瘦長的雙手交叉在桌面上。

有Google過父親的名字嗎？

「是，但也是什麼都找不到呢！」她輕輕地說。

現修讀心理學

13歲抵港時，她連半句英語都不懂，更遑論廣東話。「我只會說母語法文、林格拉語（Lingala）。」最初她和家人的身份，是尋求庇護人士（Asylum seeker），後來才「升職」至難民，「難民可以工作（要獲當局視情況批准），所以我現在做模特兒……是合法的！」她信心十足地說。

生活質素也不算太差，首先是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ISS）安排了新界的住所給她一家居住，他們有自己獨立的單位。「我們每人每月1200元糧食卡去百佳買食物，即是每天40元，包早午晚餐！」他們只能去百佳，其餘超市一律不接受，這卡也不能買食物以外的東西。

其他日常用品，有固定供應，如洗髮水、肥皂等，最令他們頭痛的是廁紙。

「有時，他們只分發每人每月一至兩卷廁紙！」記者以為聽錯，她瞪大眼睛說：「你沒聽錯！是一個月！」

在少女成長期，偶然經過商店的櫥窗，看到喜歡的新衫和玩具，但她絕不會纏着父母買來送她，「父母教導我們，感恩已擁有的。」她帶點虔誠地說。

她曾經在官立嘉道理爵士中學讀書，此校主要收非華語學生，因此她沒有學會廣東話。反而弟弟在本地一間小學讀起，就能說流利廣東話，令她好生羨慕。在校時期，膚色一度令她受欺凌，例如「有個男同學叫我做馬騮」。

但這些都過去了，她現時在香港三育書院修讀心理學學士，也由以往對於膚色感自卑到現在充滿自信地說「迷戀自己的膚色」。

她是因看電視真人騷《全美超級模特兒新秀大賽》（America's Next Top Model）而想到做模特兒的。這節目有亞洲版，她的夢想就是代表香港出賽。從此，她開始不取分文接job，逐步建立相冊。她視國際超模Adut Akech為榜樣，因對方同樣是難民出身，來自南蘇丹。「她現在已為Chanel、Dior行騷！」她羨慕地說，更重要的是，Adut在移居澳洲後，是透過參加《全澳超級模特兒新秀大賽》而衝出國際，「我希望自己也有這個機會！」

自稱為香港人

約年半前，她為一個時裝品牌分別拍了宣傳照片和短片，那時她的難民身份已可以合法地工作了，但她沒買什麼紀念品，只是把錢儲起來，「有錢，又有曝光機會，真的很開心。」她由衷地說。

不過，拿着portfolio四處推銷，膚色仍是緊箍咒。

而拒絕她的，大多是本地客人，「記得有個模特兒公司的管理層，當着我面說：我比較傾向僱用白皮膚的模特兒。」然而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她有這份屢敗屢戰的性格，「我沒有感到氣餒，當我看到一道門關上，我自會走去另一道門。」她笑着道：「第一次聽到時，當然我哭了。但後來我明白，人在異鄉，別人必然視你為外人，你要習慣，不要以為別人在針對你。」

半杯水的理論，她選擇看到她擁有的半杯水。於是，她成立了Harmony HK，一間有齊各種膚色模特兒的經理人公司。

「坊間好像沒有這類型的公司。」她指，公司連她自己在內有32名模特兒，當中有3人是難民，而團隊亦有藝術總監這些崗位，全部以自由身工作。

這公司的模特兒有黑人、亞洲人、白人，還有不除頭巾（hijab）的穆斯林、大碼模特兒、患白化症的男模特兒等。而她發覺本地客人始終鍾情鬼鬼哋的美女，「例如Hope，她是一名混血兒，白人混越南種。這是香港的審美標準。」

幸好香港是國際都市，市場亦充滿國際化的客人，例如她旗下的Anthony，看起來是黑人但膚色不算太黑，就甚受國際化的客人青睞，「他是黑人及菲律賓的混血兒」。

但世界這麼大，香港這麼小，沒有護照的Harmony，未來有什麼打算？

「香港是不會給我們身份的，唯一的寄望只有其他國家，例如加拿大、歐洲、美國……」她雙手放在心口，用力地說：「此刻我會叫自己做香港人……」

有沒有不知何處是吾鄉的感覺？

「對的，我不知自己是什麼身份，也許我會叫自己做世界公民吧！」

即使香港通常只作難民的中轉站，但Harmony仍然期望能奇蹟地獲豁免；而即使移居外國，她都要等政府或聯合國的安排。

她有點激動地說：「沒有人會希望做一個難民。譬如說，我有一個難民朋友來自也門，家裏本來很富有，由於政治原因來到香港，變成一無所有。至於剛果，直到現在，每一個小時有48名婦女被強姦。東部地區不斷有人被殺害。有些人叫難民回去自己的國家，但……說的人明白嗎？」

要取得一個身份，也許任何女人都會想到，不如……嫁個有護照的男人？

「哈哈哈！」她仰後大笑，「的確有人這樣建議，但不，我不想用這個方法。我希望是因我對社會有貢獻，然後政府向我發出身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