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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4日

張綺霞 影音文化

陳健朗演而優則導 爭金馬首作暗合港人夾縫處境

金馬獎頒獎典禮將於本月中舉行,香港電影《手捲煙》獲得多達7項提名,更被選為金馬影展閉幕電影。導演陳健朗是新臉孔,他以演員身份出道數年,第一次執導劇情長片就獲得最佳新導演提名,足證實力。

《手捲煙》是黑幫類型片,以兩個夾縫中的人物為主角:退役華籍英軍關超(林家棟飾)及南亞裔古惑仔文尼(Bipin Karma飾),故事講他們如何在社會的邊緣上從猜忌到互相扶持,幫助彼此脫離險境,最後還是無法掌控自己命運,被各方權力魚肉,在困局中泥足深陷,兩人的處境,是港人身份的寫照。陳健朗感嘆:「這種掙扎最可悲。」

「我很想說那些在裂縫中生存的人的故事,他們不是上流不是下流,夾在中間,高不成低不就,想衝破這個困局,卻無法成功,但不行動的話,就會隨時墜落深淵,這種掙扎最可悲。」1990年出生的陳健朗如此解釋自己的電影。

 

主角都被推到邊緣

《手捲煙》是他自編自導,還有另一個編劇凌偉駿幫忙,兩個人一直很想寫一個屬於香港的故事,過程中也有很多反思:「究竟什麼東西才是很香港的?於是我們開始想到身份的問題。」他想到,港人身份在世界的夾縫中,而在香港本土,也有很多生活在夾縫中的人,就如回歸前替殖民政府工作的華籍英兵,奉獻多年青春,最後還是得不到居留英國的資格,沒有特別謀生技能,在社會中載浮載沉,由此創造出關超這個角色。

而香港也有很多不同族裔的人土生土長,無論他們如何努力融入主流社會,能說流利廣東話和懂中文,仍然兩邊不是人,在香港他們永遠是「少數族裔」,在自己家鄉,卻被看成是「外國人」,這就造就了另一個角色古惑仔文尼。這兩個不同年紀和文化背景的人,因為許多偶然在夾縫中遇上,建立難得的兄弟情誼。「香港常以文化滙聚為自己特色,其實並非那麼冠冕堂皇,反而是可以很草根的。」

文尼被同鄉推進險境,拿着巨額贓物誤闖關超家躲避,所有涉事的人卻一一遇害,無處可逃,而關超背負巨額債項,費盡心思也無法解決,更冒險做金錢龜走私交易中介,最後得罪了黑幫老大。片中兩個角色都是不自主地被推到社會邊緣,被困在迷宮中。而制定這些迷宮的,往往是更有權力的人,務求贏盡一切,折磨所有反抗或企圖分一杯羹的人,他們只能如螻蟻一樣焦急地亂碰亂撞。

「他們沒有選擇,規則和路線都不是自己定,走到哪裏,都有別人設下的框框,無論怎樣轉都轉不出去。他們其實很想離開,卻找不到出口,只能原地徘徊。但你又無法放棄,不走下去就一定死梗,就算好像愈走愈差,也可能在下一個轉彎看到一片天空。」

等同港人身份困局

角色的困局,也是港人身份的困局。 多年來,不少港產片都以兩面不是人的狀態為主題,讓人聯想到,香港在各大國的夾縫中,也難以掌控自己的命運。香港土生土長的陳健朗,對自己的身份也有不少疑問,而他一向很喜歡港產黑幫電影,尤其是杜琪峯的電影氛圍,因此也想藉黑幫類型,呈現自己的一些思考。

電影在疫情中開拍,他笑言難度不大,反而能找到一些平時難找的場景,例如是美麗都大廈和重慶大廈,「因為那時候很多人搬走了,有不少空置單位。」

資金只有約500萬元,要拍出有實感的黑幫打鬥場面,也很困難。一些場面因為沒有預算再搭場景,只能接受有一點瑕疵的版本,就如電影結尾7分鐘的打鬥長鏡頭,也只拍攝了兩次,有些細節和節奏他仍不滿意。「但當下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所以也接受了自己。」

雖然電影想說共融的理念,但他很不想流於說教,因此也沒有特別在電影中強調文化差異,只是自然地當每一個人是普通人。「就算背景不同,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古惑仔,避開那種文化分割的處理。」

以南亞演員為主角的香港電影甚少,他笑言,演員不易找,Bipin Karma是影像創作系學生,本來應徵其他工作,被他說服到幕前演出。「香港電影就是有香港人參與的電影,Bipin也是香港人。我跟他說,希望他能站出來演出,告訴其他人,自己也是香港一分子。」

 

而林家棟這次是不收片酬幫忙,讓他很感激,「他明白電影人起步時的辛苦,因此也想早些去幫助年輕一輩。」他大讚林家棟對電影很有熱誠和執着,起初跟他研究關超這個角色時,對劇本也有不少意見,在多次猛烈的碰撞後,慢慢了解彼此更多,為人物增添不少新想像。「是很有趣的學習經驗」。而負責剪接的張叔平也傳授不少經驗給他,「希望吸收他們的經驗後,我們可以自己演化下去。」

說到最難忘的拍攝場面,他說是在飛鵝山拍霧中交收巨額金錢一幕。「想拍出霧裏重生的感覺,濃霧散去後就能找到一片天,各自遠走高飛,但其實霧中有很多危險和不確定性。」誰知拍攝當天真的很大霧,連載着5噸半重物資的貨車也難以上山,「看不清前路,一不小心駛過頭,掉下山就很危險。但我仍想試一下,管車的場務看一看,就很有信心地說:『拍吧!可以上!』」

他萬分感激,跟場務說了很多次多謝,對方卻不以為然說:「我們以前拍戲都是這樣。」聽到這句話後,他覺得很感動,就像進入了小時候嚮往的那個港產片興盛的年代一樣,大家對拍戲充滿熱誠,連觀眾也感受到。「就算電影有沙石,但我們那團火、對電影的熱情,都可以持續延續下去。無論是新一代還是上一代電影人,都靠一團火滙聚,反映在作品中,希望這種感染力能傳遞給觀眾。這是電影最奇妙及最獨特的地方。」

觀眾接受破綻原因

就如八九十年代的黑幫電影有不少破綻,但依然能感染觀眾,他認為是因為創作者的熱誠。「《英雄本色》一些情節也不太通,但觀眾仍願意被帶着走。」如今港產片似是處於沉寂狀態,他很想將當年感覺重現。「也不只是電影,而是整個香港的社會氣氛,令大家都好像有點迷失,沒有了熱誠,我希望作品會有一點激勵和鼓舞作用。」

黑幫電影所需資金龐大,很多時都是以合拍片形式製作,題材和劇本處理都很受限制,而完全說香港故事的黑幫片,近年愈來愈少。他認為,無論限制如何,創作者都能找到自己的應對方法,表達所思所想。而作為新導演,他慶幸自己獲得第四屆「首部劇情電影計劃」資金,可以更自由地說香港的故事。

這次新作入圍金馬獎多個提名,他也覺得很開心,「我們所有工作人員成就了這個作品,提名是對大家投入的肯定。希望可以繼續創作下去,同時勿忘初衷,隨後面對不同挑戰,我也不希望抹殺了自己的夢想。」說到未來,他有很多不確定,認為香港電影要繼續發展,不能只側重在本地市場,更要面向國際,例如跨亞洲的合作,「這是我們這一代需要做的事情,是困難的,也只能盡量去做。香港電影不能故步自封,要尋找更多可能性。」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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