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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0日

占飛 忽然文化

卡繆:瘟疫總會重來

195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法國作家卡繆(Albert Camus),1960年撞車身亡。今年是他逝世60周年,逢新冠疫情肆虐,他的名著《瘟疫》再次受人注意,其中金句:「對抗瘟疫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我們既沒有理由抱有希望,更加沒有理由感到絕望」,「瘟疫永不會死亡或消失……總有一天會重來」。

時人談卡繆,多涉他的文學成就和思想,少講他的政治。本文試簡述之。《瘟疫》(La Peste)在1947年出版,一年內已成暢銷書,有9個語文的譯本。卡繆名利雙收,成為「法國的良心」及「公共知識分子」。他倒不是浪得虛名。在法國淪陷期間,卡繆趕回巴黎,出任地下報章《戰鬥報》(Combat)的總編,每天寫社論為抗敵打氣。阿隆(Raymond Aron)說:那時巴黎人每天必讀卡繆的文章,奉他的「想法」為圭皋。反之,沙特卻「安坐扶手椅上創造歷史」,沒有任何實質的行動。

荒謬主義

卡繆老早計劃好創作「路線圖」,以循環方式寫作。每個循環都有一個主題,按此主題寫一小說,戲劇及一哲學論著。首循環是他的「荒謬主義」(absurdism),小說是《異鄉人》(L'Étranger),戲劇是《卡里古拉》和《誤會》,哲學論著是《薛西弗斯神話》。卡繆認為:人天生要為生命尋求「意義」,沒有「意義」的一生,「和一條鹹魚沒有分別」。可是,人生孤獨而荒謬,存在缺乏理性,宗教、名利、性與愛、物質享受……等等,都不能解決存在的荒謬。但卡繆反對虛無,反對自殺,他認為無論世界如何不理性公義,人生如何荒謬,人生仍可以有「意義」和幸福。

在卡繆稱為「反抗」的次循環,他寫了《瘟疫》,戲劇《正義的刺客》。哲學論著是《反抗者》(L'Homme Révolté)。《瘟疫》使他揚名世界,《反抗者》卻使他成為巴黎左翼知識分子抨擊的對象,令他十分苦惱。究其原因,都是卡繆身為道德家(moralist),尊重真理,不肯從眾之故。

原因之一,卡繆認為殺人是不道德的。他反對死刑。法國重光後,審判眾賣國賊,不少處死。大眾均認為此舉大快人心,連沙特等左翼亦贊成。卡繆卻一士諤諤地反對,埋下他與沙特反目的種子。

原因之二,1942年,法國遭納粹閃電攻陷佔領,Vichy偽政權與納粹狼狽為奸,淪陷區的法國人響應戴高樂,參加地下反抗運動者不多,大多數人為苟全性命於亂世,或委身事敵,或如《異鄉人》主角繆蘇般「冷漠」(l' indifference)地當順民。重光後,法國人先是不願提起這段「可恥」的歷史,繼而為歷史「化妝」,將法國的解放歸功於戴高樂的反抗運動,以及淪陷區人民的不合作。

道德家卡繆不肯「同流」。1946年,卡繆應邀訪問紐約,發表演講《人類的危機》【註1】。卡繆不單沒有頌讚巴黎人如何英勇抗納粹,反而以一真實事件為例:巴黎淪陷時,蓋世太保到大廈捕人,一身披鮮血的地下抗敵者向門房(concierge)求救。她竟「冷漠」地答:「我從來不理會住客的私事。」卡繆藉此強調:面對迫害,人人都有道德責任抵抗與反抗。試問:巴黎人焉能不分左右都對卡繆沒有好感呢?

反對革命

原因之三。卡繆在《反抗者》書中分辨反抗與革命。反抗是防衞的。革命則是流血的,濫殺的。為此,和理非的卡繆反對革命。他認為:革命遲早會蛻變成血腥法西斯。五十年代初,阿爾及利亞的獨立運動,受到戴高樂政府的血腥鎮壓,轉到地下,發動城市戰爭,在首都阿爾及爾四處放炸彈,不少無辜市民遭殃【註2】。卡繆的立場極不討好,他痛恨戴高樂政府的血腥,也反對獨立運動,因為他們主張恐怖主義,也因為他預見到阿爾及利亞一旦獨立,新政府不會搞種族共融,而會反過來迫害法裔公民——卡繆的預見後來成為事實。他亦公開說過:「彼等在電車上放炸彈。我媽可能在車上。我相信公義,但我寧願選擇我媽而非(這樣的)公義。」此語使他受左翼抨擊,贊成暴力的沙特更指示下屬在他創辦的期刊上猛烈抨擊卡繆的《反抗者》,導致兩人反目。

之後,卡繆的創作、影響力及名氣都日走下坡。他的第三循環主題是「荒謬是王,但愛可以拯救我們出荒謬。」可惜,卡繆只寫了小說《墮落》、半自傳《第一人》(Le Premier Homme)初稿144頁,旋即不幸撞車而死。

【註1】La crise de l' homme,在演講70周年的2016年,影星Viggo Mortensen朗誦英譯本,讀者可上網觀、聽:https://www.youtube.com/wa tch?v=aaFZJ_ymueA。【註2】可看電影《阿爾及爾之戰》。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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