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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2日

張綺霞 訪談錄

拯救霓虹招牌燈管 理大學者郭斯恆:有心就可以

香港曾幾何時,是以滿街招牌的景色聞名,密麻麻的霓虹招牌海,形成視覺衝擊,不但出現在港產片,也成為外國科幻片的靈感,然而自2010年收緊執法、大規模發出清拆令後,商家或將招牌拆掉,或換成更耀眼的LED燈,加上市區重建,霓虹招牌風光不再。

早在5年前,理大學者郭斯恆(Brian)就跟清拆步伐鬥快,不但用相機逐個招牌記錄,更多次從工人手上救回霓虹燈管,不致送往堆填區。他說這些工作每個人都能做, 「有心就可以」,感嘆香港的招牌風光總是外人較重視,港人多不以為然,到消失才去緬懷。「我們很多時都是take for granted」。

踏進Brian小小的工作室,已經看到滿室的舊物,每件都有故事,枱凳來自深水埗80年歷史的酒樓,背後是舊式的劏房磨砂玻璃木屏風,上面則是中環廣和藥行捐贈的招牌,以及從同昌大押霓虹招牌拆下來的一個巨大「同」字。旁邊的架子上,則掛滿玻璃霓虹管。「雖然放滿了一個架,但只有四五個字,因為每個字都很大,由多條霓虹管組成。」

在小小的空間,儲藏了約30個招牌。空間有限,有時他只保留霓虹管,忍痛放棄招牌的主體。「起初我們什麼都收,後來空間愈來愈小,開始就舖頭的特色、在區內歷史而決定收藏與否。我們尤其喜歡儲北魏體的招牌,一來愈來愈少,本身已不常見,拆一個就沒有一個,二來它的書法筆畫很有自己的一套美學,電腦字體做不到。」

網友報料搶救

店舖拆招牌都不會作預告,但有心網友常報料給他們,說某招牌正在拆卸,他們便馬上趕到現場,說服老闆或工人留給他們保育。有些則是他們事前主動聯絡店舖,表達保留招牌的意願,但不少店家都以怕麻煩為由拒絕,「快快脆脆拆掉不要阻他們做生意就算」。最讓他惋惜的是新近拆掉的大金龍麻雀館霓虹招牌,店舖轉手後,他多次游說店家捐贈,但對方堅決拒絕,最後打成碎片送往堆填區。

「它的手工非常出色,而且很少招牌有龍,它更是雲層中的飛龍,顏色豐富,一條龍就用了四五種顏色,很有心思。可能在七八十年代,這些只是普通貨色,但隨着時日過去,這種圖像化、很講手藝的招牌愈來愈少。」

但也有珍惜招牌的店家在拆卸前,主動聯絡他們保留,就如工作室上方的「餐廳」二字,就是來自一家已經結業的印尼餐廳。「它的招牌有兩棵複雜的巨大棕櫚樹,我最後也沒有收,容易在運送過程中碰壞。」圖像霓虹招牌佔的空間大,因此他們主要收藏字體。他坦言,收藏再多,也比不上放回街道脈絡中展示來得好,只是世界各地都在拆霓虹招牌,香港也不例外。「有能力就原址保護,或者如M+有空間將整個招牌收藏,我們沒有能力的,就攝影存檔,收留一點霓虹招牌燈管,等遲些做教育或展覽,讓人了解這些招牌如何運作。」

看着滿室的霓虹燈,他笑言最初也沒想過會收藏這麼多,「只是多了人捐贈,要得一個自然有第二個第三個,原本沒想過收其他舊物,但聽到老闆捐贈時所說的故事,又覺得很有趣,你看到的每件物件都有故事,都是香港人的故事。」

研究霓虹燈的計劃,對他來說也是偶然,只是在2013年為M+博物館的網上展覽舉辦導賞團,帶領市民搭開篷巴士觀察沿途的特色霓虹招牌,才有在清拆前認真研究的念頭。「霓虹燈景色很代表香港,如果沒有人去記錄很是可惜。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如果我們不去做,很可能就此消失。」

申請了資金,他和學生組成團隊,自2015年開始進行普查,準備逐條街去看,逐個招牌研究及拍照記錄,卻發現工作量異常龐大,最後只能將範圍縮窄在九龍油尖旺區,花了一年半才完成。2016年,他開始訪問行內的工廠東主、設計師、書法家、工匠師傅,為這夕陽工業留下紀錄,將所有結果輯錄成書,如今研究仍持續進行。

打開兩年前出版的研究結果,他感嘆大部分他們記錄過的招牌已經不復存在。「我們也經常去佐敦道一帶,起初調查時,有96個招牌,如今已經沒有了三分二,仍有着燈的大概只有兩三個,過去四五年其實真的拆掉很多。」雖然規管招牌的條例從二十年代開始訂立,但多年來執法寬鬆,後來不少不負責任的店家任由招牌自生自滅,日久失修,意外增加,才引起政府主動處理。「我不反對政府去拆招牌,但是否要一刀切?」

霓虹風景歷史

招牌買少見少,馳名海外的繁華風景逐漸消失,卻沒有部門關注如何去保育。雖然店家可保留合資格的霓虹招牌,但需要找指定承建商開出安全證明,檢查費用高昂。「不是一般小商舖或老店可承擔,可能幾萬至十幾萬看一次,每5年又再複檢,他們都寧願花幾萬元拆了一勞永逸。」他提議,如果政府想保育,可以考慮資助一半檢查費用,鼓勵多些商舖保留特色招牌,「可惜政府沒有這種意欲」。

霓虹風景的出現,始於六十年代,當時資訊不發達,電視尚未普及,商舖要宣傳,除了在報紙、電台賣廣告,就要靠光猛和色彩繽紛的招牌。當時香港社會開始穩定,工業發展,人們開始有餘裕消費娛樂,商舖愈來愈多,霓虹燈也愈掛愈多。「看回六七十年代街道舊相,會發現霓虹燈玩得很誇張,鬥大、鬥多顏色、鬥多公仔,掛出去和裝在牆身都有,因為當時的消費模式都是行夜街、看戲。」

 

招牌愈造愈大,愈掛愈多,而且有意識地不重疊,慢慢就把街道上空鋪滿,這風景是世界上罕見,成為本地特色,也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慕名拜訪。「外國人覺得這風景很震撼,也是與我們獨特的城市結構有關,香港是垂直城市,街道短窄、商舖集中,密集的招牌形成招牌海,很大壓迫力,構成視覺衝擊。」

這強烈的視覺景象,為日本動畫、荷里活電影帶來許多靈感,經常將這風景複製,尤其是數碼龐克(Cyberpunk)類型電影,這些科幻電影常構想反烏托邦未來城市,由貧富懸殊的兩個世界構成,在有錢人世界中,盡是光鮮亮麗的高樓大廈,一塵不染,全用玻璃幕牆。而在平民區則掛滿老舊、半失靈的霓虹燈,就如香港昔日街道風景。「霓虹招牌風景正是對高科技世界的反差,在視覺上形成有趣對比,也隱喻危機、殺機、沒有規矩和秩序的感覺。」

日人最早研究

最早研究霓虹燈景色的是居港的日本學者,早在九十年代,有日本學者已歸納霓虹招牌風景的演變,劃分成3個階段——少年期:招牌很規矩,掛在街道兩側,大部分是直立;中年期:愈來愈狂妄,招牌愈伸愈出,形狀多變;老年期:招牌逼滿整條街,八十年代末正是老年期,街道招牌都很「飽滿」,如晚年豐收。

然而港人卻對此不怎麼欣賞,Brian整理這些年報章的報道,不少人投訴霓虹招牌讓市容不整,尤其是掛招牌的電線鋼纜交錯,經常勾住樓上吹下來的衣物垃圾,無人清理,非常雜亂,要求政府處理。

今天這些霓虹燈逐一拆卸,或被更光亮多花樣的LED招牌及大電視取代。人們習慣網購,街道的招牌愈掛愈少。在市區重建政策下,街道被鏟平成一個個垂直的商場,街頭文化也消失,「行街和行商場不同,自主性很高,也有很多視覺刺激,現在香港是愈來愈悶。」

這些年來,香港街道的管理都是以「整治」為主,這些在管理者眼中的「亂」,卻是城市充滿活力的地方。「最後每條街道都一樣,很沒有趣味和生氣。霓虹燈是城市生活的圖騰,霓虹招牌不只是一個招牌,而是將街道內容變成視覺,展示那條街的內容,未進入一條街,你就能夠透過招牌了解到裏面的故事。」他嘆了一口氣,總結:「如果你把這些都砍掉,街道就不那麼平易近人,也會感覺很死寂。」

 

郭斯恆小檔案

英文名:Brian、出生地點:香港

職銜: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助理教授

出版書籍:《我是街道觀察員——花園街研究案例》、《霓虹黯色——香港街道視覺文化記錄》、《字型城市──香港造字匠》

 

撰文 : 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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