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日
上篇說過,五四健將推廣新文化,卻往往寫舊體詩詞更出色。
魯迅(周樹人1881-1936)破舊立新得最兇狠:「苟有阻礙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秘製膏丹,全都踏倒他。」(見《華蓋集》)但他傳世最廣為人知的,必定是這古色古香對聯:
橫眉冷對千夫指 俯首甘為孺子牛
難道你背得得出《阿Q正傳》一段麼?
每逢6月初,尤其今次社會運動一周年將臨,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我想起魯迅《悼楊銓》七絕: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
戴着腳鐐跳舞
寫作背景我不多作交代了,反正哀悼革命犧牲烈士,是中國文學常見母題,血漬斑斑。我偏愛他另一首七律:
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裏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比他任何散文都強!為何會這樣?為何學生柔石死了、左聯朋友們死了,魯迅帶着妻兒避難,悲憤莫名,怒向刀叢,覓寫的,不是白話新詩,而是舊詩?
舊詩等如格律詩。聞一多(1899-1946),文學史上的新詩巨擘,致力為新詩創造格律。舊體詩詞才有固定格律,聞一多卻不惜為每一首作品tailor made新格律,豪言:「愈有魄力的作家,愈是戴着腳鐐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會跳舞的才怪腳鐐礙事,只有不會做詩的才感覺格律詩的束縛。」既然如此,倒不如「勒馬回韁作舊詩」了──聞一多自語,本欄上篇提過。
發思古之幽情
筆者亦然,叫我漫無規則去寫首新詩,無從着手。
但我更相信,人到時到候會發思古之幽情,忍見歷史不斷重複犯錯,獨立蒼茫,那種無奈異代相通,不自覺便寄託於前賢,求問於千秋。魯迅先生,你是否這樣想?怎麼我今天引用你舊詩,仍然如在目前似的?
去年6月12日,我和朋友在中環和平集會變吃催淚煙,逃出來給文學雜誌《無形》供稿,發表於其7月號,體裁五言律詩,題目叫〈洗兵馬〉,也很古意,理由是茲事體大,沉澱之下,遂成:
六月烏雲厚,蒼生苦熱疲。
瘴煙胸抑壓,酸雨淚淋漓。
網底魚龍奮,槍前血肉危。
執堅非好漢,解甲是男兒。
尾句仍然用對仗,理論上,可以繼續對仗下去構成所謂五言長律,但我實在寫不下去,我想不出怎解決、怎收結,甚至事隔一年重溫,我還是看不通,唯有淚眼淋漓未改……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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