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8日
之前談過幾篇李白杜甫,有讀者以為我是唐詩專家,言重了。但當仁不讓,說我喜歡舊體詩詞,想推廣舊體詩詞,我認的。
對,只限舊體詩詞;新詩(白話詩)呢,不了,除卻五四胡適、徐志摩諸作的歷史意義,和當代余文光中、鄭愁予佳句我能背誦一點,其他真提不起興趣。不只我,那些年中大中文系每逢開新詩科,總因為報讀人數不足而沒辦成,不知現況如何。
說起來,新文學運動的健將們本身,私底下也以擅寫舊體詩詞自豪,是不是很奇怪?聞一多(1899-1946)算頂尖吧,中學課程常常選其新詩的,但他居然以一首七絕懺悔:「六載觀摩傍九夷,吟成鴂舌總猜疑。唐賢讀破三千紙,勒馬回韁作舊詩。」深恨模仿夷狄浪費光陰,鸚鵡學舌,倒不如繼承唐詩。
刻意求工
郭沫若評郁達夫(1896-1945):「他的舊詩詞比他的新小說更好。他的小說筆調是條暢通達的,而每每一瀉無餘;他的舊詩詞卻頗耐人尋味。」可謂中肯。郁達夫名聯:「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是白話無法表達的瀟灑。
不過,新時代人作舊詩,一味寄託於古意並非辦法,如何融入新事物新詞彙,是不可不面對的難題。假設我想記阿根廷之遊,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個地名已填滿七言全句,兼且平仄先天不協,怎辦?總有辦法的,寫成「布城」可不可以呢?
聶紺弩(1903-1986)《蕭紅墓上》:「光線無錢窺紫外,文章憎命到紅中。」莫名其妙,原來悲嘆蕭紅患上肺癆無錢照X光(誤為紫外線),刻意求工,至於肺癆吐血「到紅中」,更令人啼笑皆非。
文字僅皮相,尷尬在精神。
一對活寶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前夕,柳亞子(1887-1958)應毛澤東之邀赴北京,興奮之餘,呈毛主席詩曰:「延水鏖兵吾有淚,燕都定鼎汝休辭。」上句把革命戰爭寫得像群雄逐鹿,下句又「燕都」又「定鼎」云云,愈發帝皇思想,簡直要勸進登基了。毛澤東撰《和柳亞子先生》答:「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東漢光武帝與嚴光少年同學(頗似毛柳關係),光武賞給嚴光官位,嚴光卻寧願隱居富春江釣魚。毛澤東知道柳亞子發牢騷,遂主動請他上京(昆明池是首都名湖),別學嚴光。柳亞子大喜過望,作《次韻奉和毛主席惠詩》:「昆明湖水清如許,未必嚴光憶富江。」暗示想出仕。一對活寶貝酬唱之間,自比封建君臣,還談何走向共和?
人寫起舊體詩詞,會不覺舊思想如泉湧。這點要戒。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歡迎訂購:實體書、電子書
放大圖片 / 顯示原圖 放大圖片 / 顯示原圖 放大圖片 / 顯示原圖
訂戶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