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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0日

占飛 忽然文化

人人有個奧德賽故事

電影面世時,歐洲人早已認定這不單只是庶民娛樂,且是載道言志的高雅藝術,故將電影院建成歌劇院的模樣。電影演員名為「明星」,可媲美歌劇紅伶的地位。電影傳入中國,國人也一度名之為「第八藝術」,備受重視。可惜,隨着電影愈來愈庶民化,這個稱呼已少聽到了。

電影的美學自始即受西方藝術和文學傳統的影響。不少影片的畫面構圖,採用千多年來的歐洲油畫美學。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德國電影和四十年代的黑色電影,便有極濃厚的表現主義風格。電影對白可見詩歌、散文、舞台劇和小說的影響。電影插曲和配樂更不用細說了。就是電影的類型及故事骨架,也有歐洲古代神話、中世紀騎士小說、十八世紀浪漫小說等等的留痕。

古希臘不朽史詩

以《1917:逆戰救兵》(以下簡稱《1917》)為例,此片既是個戰爭故事,也是個英雄歷險旅程的故事。兩者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臘兩部不朽史詩:荷馬的《伊利亞德》(Iliad)和《奧德賽》(Odyssey)。這兩部史詩將神話與歷史混和在一起,難分難解。《伊利亞德》講戰爭,《1917》也講戰爭,既呈現戰爭的殘酷,一仗功成萬骨枯,生靈塗炭,也表現戰爭中勇敢、堅毅、為大我而犧牲小我的人性光輝……有荷馬學者指《伊利亞德》是男兒熱血與火的詩,漢子氣(masculinity)的頌歌。《1917》雖未達至同樣的藝術高度,卻有着同樣的題材和主旨!這百多年來,西方電影,尤其是荷里活的戰爭片及美國西部片,多少有同樣的故事結構、題材和主旨?恐怕不易數得清楚!

反觀中國四大小說中的《三國演義》,題材不離戰爭和爭霸,主旨卻在書名的「義」乃至智謀詭計,而欠缺《伊利亞德》中熱血男兒不敵宿命的悲壯。《水滸傳》寫了各式各樣的男子漢,重點依然在個「義」字,惜水滸英雄徒有義氣,卻沒有義理,盡皆「官逼民反」的可憐漢子,後數十回投降朝廷,甘為官家走卒,怎能跟《伊利亞德》中的赫陀(Hector)和阿奇里斯(Achilles)相比呢?

《奧德賽》故事主角奧德賽斯在伊特洛戰爭結束後,漂泊10年,歷盡艱辛險阻,終於回到故鄉。如今,所有英雄歷險旅程均名為奧德賽,可見其影響之大。《1917》的故事正是兩名送信兵的奧德賽。西方電影中,公路片、太空探險片、《大白鯊》一類遇難片乃至警匪片……都是奧德賽故事。內地有不少公路片,反而香港地少人多,本土電影幾乎沒有奧德賽片可言!

有荷馬學者稱:《伊利亞德》和《奧德賽》既相反,也相輔相成。前者表彰熱血,後者強調智計。前者充滿青春壯士的豪情,後者寫中年的堅忍及矢志不渝。前者是中午的烈日,後者是淒美的夕陽。前者以死亡(赫陀的葬禮)作結,後者以奧德賽夫妻團圓作結。風格上,前者高歌「大江東去」,後者低吟淺唱曉風殘月,故兩者相反。《伊利亞德》講死,《奧德賽》講生。人生不外乎如何不枉此生與怎樣面對死亡,故兩部史詩亦相輔相成。

約瑟金寶(Joseph Campbell, 1904-1987)生前研究文學、神話和比較宗教學,深受佛洛伊德及榮格(Jung)的影響。他在美國PBS製作的《神話的力量》節目中指出,所有神話歸根究柢說的都是同一個故事,關乎人類亙古以來面對「生存有什麼意義」的問題。所有神話提出的答案很簡單,人生的意義就是「生命的體驗」(the meaning of life is the experience of life )。

英雄歷險三階段

約瑟金寶在1949年出版的《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書中稱,人人都可說是「英雄」,每個人生都可比喻為奧德賽。該書總結所有英雄神話中,英雄歷險旅程所經過的3大階段17波折。第一階段,英雄或被迫,或被召喚,或立志做某個任務,起初猶豫不決,後得到名師指點迷津,終於起程。第二階段,英雄經歷無數難關,或獨自解決,或得道多助,最終成功。第三階段,英雄返回原地(故鄉),完成了任務,他自己亦得成正果。托爾金的《魔戒》便是最典型的例子。哈利波特亦然。

《1917》固然是個奧德賽故事,《西遊記》亦是奧德賽故事。可是,為什麼中國傳統小說和戲劇少之又少同樣的故事呢?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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