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0日
「他從沒有創造過任何美麗的東西!」瑞士藝術家席高梅蒂(Alberto Giacometti, 1901-1966)的媽媽這樣說他,即使席高梅蒂被譽為二十世紀最重要雕塑家之一,他仍無法得到媽媽的認同。
「我不會創作美麗的畫或雕塑。」這句,是席高梅蒂自己說的。這個「不會」當然不是指他沒有能力做到,而是他選擇不這樣做,因為「美麗」無法滿足他。
眼神
Manet A Bar at the Folies-Bergere的夜店吧女、Degas的芭蕾舞者、Renoir的派對女伴們⋯⋯這些大眾傳統審美標準的美女,可能就是席高梅蒂媽媽眼中的「美麗」。
再看看席高梅蒂作品裏的女人——出現得最多是他的妻子安妮特(Annette),鼻高眼大的安妮特其實也算是個典型的歐洲美女,但是,丈夫筆下的她的確很難說是「靚」。在1961年畫作Annette中,一頭亂髮的安妮特,兩手交叉放在大腿拘謹地坐着,她一張臉被席高梅蒂重複又重複地塗畫成炭黑色,兩眼直瞪着前方。據安妮特說,要當席高梅蒂的模特兒很不容易,必須有超強的意志和忍耐力,日復日長時間保持姿勢不動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難捱的是席高梅蒂總是要求她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他;而他同時也盯着她看,就像要將她內心潛藏的種種情緒慾望都逼出來,並濃縮在她一雙眼睛之中。他要呈現的不是安妮特臉孔的美,而是這張臉底下的真實。而真實,可能美麗,可能不。
焦慮
父親是個後印象派畫家,席高梅蒂自小已開始習畫,13歲就以弟弟做模特兒創作第一件人像雕塑。21歲移居巴黎,接觸到當時巴黎的前衞藝術,席高梅蒂順勢趕上了超現實主義的列車,並成為其中重要一員。然而,1935年,席高梅蒂卻毅然脫離(或背叛)了超現實主義,回到現實,重拾兒時已經令他着迷的人像雕塑。
打後的10年間,席高梅蒂沉醉於創作超迷你頭像雕塑,大都只有約7厘米高。然後,1945年某個尋常的晚上,當走出戲院,席高梅蒂「看見」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街上的人們就像另一個物種,機械地沒有思想地走來走去,像螞蟻一樣,為生活忙碌,看不見別人,也被別人忽視⋯⋯席高梅蒂就像經歷過二戰的人們,對存在有一份難以名狀的焦慮,他努力想找到一個形象,以表達他對當時人類的感覺。
避難回到瑞士期間,席高梅蒂遇上在紅十字會工作的安妮特,後來二人結婚。婚後他的雕塑開始愈變愈大,並且不再執着於人體形態的寫實,而以記憶去塑造他心中的人類狀態——他把人體愈拉愈長,脂肪肌肉則愈削愈少。
如果說博特羅的「肥人」,是南美人熱愛生命的呈現,那麼,席高梅蒂的「瘦人」,也許就是歐洲人對生命的另一種時代回應。
存在
二次大戰後,席高梅蒂對人的存在狀態作出了哲學思考和詰問,他以雕塑呈現人類當時的狀況,被戰爭摧殘、被仇恨淹沒,脆弱、疏離、寂寞。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說,席高梅蒂的藝術「總是在虛無與存在之間調停」,他瘦如枯木的人像雕塑,更被認為是沙特存在主義人物的視覺呈現。
五六十年代,是席高梅蒂「瘦削」風格的成熟期。1960年的大型雕塑Walking Man,身高約1.8米,曾經鑄造了數十個版本,他最終滿意的只有Walking Man I和Walking Man II,這兩個作品成為了現代藝術史的重要標記,也是席高梅蒂對形體雕塑的巔峰。他捕捉了人體在行走中的瞬間狀態,這個無名的任何人,既瘦弱,又強大。
瘦弱,見於他的身軀, 幾乎只有骨架,沒有體積。頭部被誇張地縮細、頸項也被過度拉長,表面粗糙,看來似乎更像一枝枯木。骨架人的極度瘦削,突顯了身處空間的空虛,他佇立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疏離、寂寥,反映了戰後人類存在的共同困境。
然而,這個骨瘦的人, 內裏卻盛載了一個強大的靈魂。他身體前傾,正在邁開大步,即使動作是凝固了, 仍可感到他向前的動力。他一雙眼睛凝望着前方,孤獨但充滿渴望。
訂戶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