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3日
壹
這四個年輕人,愛談天,不愛上網。
無聊時,讀心理系的女生心心自製心理測驗給大家玩:「假設你出席婚禮,趕到教堂門口,遇見也應邀而來的朋友,朋友說:『不用急,主角反而未到。』你覺得是誰未到?」
讀護理系的女生護生心地善良,明知心心的「創作」並非專業測試,免掃她慶,循正途答:「主角當然是一對新人,嗯,遲到吧。」
心心道:「很直接,但誰呢?」
「啥?」
心心掠一掠秀髮道:「護生,你也太純真,一味想一齊。還有可能逃婚嘛,新郎或新娘缺席,臨時後悔。」
讀宗教系的男生小宗接口:「那位朋友既然講得帶喜劇感,我覺得未致於發生逃婚幸災樂禍。意想不到的話,會否主禮牧師睡懶覺、遲到了?」
心心啐道:「你這科的人才認為神職人員算婚禮的主角。」頓一頓,講出一句十足粵語長片對白:「不過,無媒苟合,的確於禮不合。」
渾不似平時。
心心目光移向自稱佛系的男生佛狸。佛狸道:「伴郎吧,負責攜帶戒指。伴郎當然不算主角,但婚戒算。放心,將來你和小宗大喜,我誓不遲到遺忘帶的。」
心心嬌笑。佛狸一邊說:「即使語不驚人死不休,剩下來,只得一個答案了。我想聽聽你分析。」
心心笑容稍歇,深感佛狸聰明,便道:「對,我會揀未來岳丈。女兒出嫁要由爸爸拖手進場,交託給新郎。他不到,怎成事?」
護生記得,英國皇室婚禮發生過親家老爺缺席事件。
霎時氣氛靜默,眾人想起,這個暑假,心心剛去了加拿大探望病危的父親。
貳
護生和心心是宿舍同房,雖說入學時隨機分配,一年共住下來,情同姊妹。要比喻的話,護生像淡雅白玫瑰、含蓄內歛,心心像熱情紅玫瑰、愛恨分明,絲質睡裙一身千金小姐氣質,在女生樓層頗惹人側目。
心心融入護生與佛狸、小宗的相處。起初,護生享受周旋於兩男之間,後來天秤傾向佛狸,順水推舟,撮合心心和小宗。各有所屬,愈見涇渭分明,他們卻仍常常四人行。
幾親密也罷,心心有點似佛狸,絕少提及家事──小宗連喪兄謎案都公開,並且眾人合力偵破(事見本系列《祖兄之死》)。
護生難了解心心,雖然感情好得耳環交換戴,但明明她是萬人迷紅玫瑰,怎麼不穿耳孔?白玫瑰反而穿耳孔。
護生不懂心心。
叁
心心也不懂自己。
她本應是千金小姐,亦不介意被嘲公主病──誰會怕炫富?但她心裏不踏實。從幼,爸爸便甚少回家,或者說,像外邊另有一個家。
爸爸長得帥,聽媽媽談起,他是國畫大師之子。「原來我身懷藝術細胞。」小心心很興奮,雖然從未見過祖父。
名人之後,心心衣食無憂,穿戴得像洋娃娃,有僕役(而非外傭)使喚。可惜爸爸甚少回家,家長日也缺席。
漸漸心心明白,她和媽媽才是爸爸另一個家。爸爸有本身的家。
那邊叫太太的家。
僕役稱呼媽媽做太太,但媽媽也稱呼那邊做太太,媽媽相對地等於那邊的僕役。心心小學畢業時,媽媽說:「你該懂事了,我們,是做小的。」
所以認命,別奢求爸爸多來,反正媽媽不太在乎。
心心偏不認命。
荳蔻年華,她出落得愈發標致,學會打扮,很能討爸爸歡心,假期手牽手去主題樂園。誰不疼惜如此可愛的女兒?
直至某一次,以為爸爸帶她母女辦年貨,到達約定的酒樓,同枱卻坐了一個媽媽叫她「太太」的胖女人(終於見廬山真面)、伴隨一個比自己稍長兩三歲的男生(大人說他是哥哥),還有一個單身而來的艷婦,爸爸教心心:「這是小姨。」
第二天,報紙娛樂版圖文並茂,標題〈大師後人 三房閉門一家親提早團年〉。媽媽說,記者是爸爸預先通風報訊的,從旁偷拍,爸爸樂在其中。「國畫大師生前也三妻四妾,名士風流嘛。」
自此,心心不再渴求父愛,最好他消失。與此同時,她的造型竟不知不覺中模仿那位小姨。
念高中時,爸爸宣布:「免得心心考試辛苦,我們舉家搬往加拿大吧。」挺吸引的,不說下一句還好:「也為了你哥哥。」
〈大師後人 三房齊移民〉,一思及標題便胸口作悶。心心鼓起狠勁,一向讀書平平的她,考獲足夠升讀本地著名大學的成績,而且選修心理系,她想搞清父母算什麼心理。
家裏無法逼她同行了,便留下大筆錢。心心意外發現,原來舉目無親,倒有利申請宿舍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甚至沒送機。
不過,室友護生邀她結伴去穿耳孔時,心心不知何故默誦:「身體髮膚,受諸父母。」婉拒。當一種紀念,今生今世只戴夾式或磁石耳環吧。
大學一年級學期剛完結,媽媽打長途電話來:「你爸爸不行了,快來加拿大見最後一面。」心心幻想過,今生今世大概這樣才會重逢,不料急管繁弦如斯。
地址在溫哥華列治文華人社區,心心邊瀏覽沿路風景邊不屑:「難怪老媽的英文毫無進步。」但的士停於唐人街罕見的豪宅門前,還真誇張得像古典偵探小說情節,女主角不禁苦中作樂。
「我是來爭奪遺產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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