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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11日

占飛 忽然文化

奇幻小說 不入流?

不少現代評論家喜歡將文化作品分成兩類:類型的和「嚴肅」的。電影有類型電影和「嚴肅」的藝苑電影。音樂亦分類型的(流行曲、搖滾……)和「嚴肅」的(古典音樂)。小說則分為類型文學和「嚴肅」文學。類型的比「嚴肅」的作品要低一個層次,沒資格進入殿堂。

歷史上是先有作品,後有類型(genre)。在某一作品大受歡迎,跟風者眾,作品多到構成一「類」後,創作人和評論人便將同一類作品的賣點(內地稱為亮點)或特點,總結成為類型。舉例:古希臘人愛好悲劇。名家撰寫的悲劇,事必講王族或英雄,因為個人性格的特點或命運的播弄,而遭遇悲慘不幸的結局,大多是死亡。這便成為希臘悲劇的類型。直至千多年後莎士比亞的悲劇,這個類型都沒有大變。莎翁四大悲劇:《王子復仇記》、《奧賽羅》、《李爾王》、《麥克伯》都和希臘悲劇同一類型。誰會認為莎翁的類型悲劇不「嚴肅」、不是第一流的作品呢?

不被視為文學

奇幻文學(fantasy literature)在二十世紀備受學院派白眼。許多評論家只承認奇幻小說是fiction(虛構的人物和虛構的故事)而不是「文學」。其實,奇幻小說比「嚴肅」小說出現得更早,歷史更長久:古希臘神話、荷馬的《奧德賽》都是奇幻fiction。《大人國和小人國》、《愛麗絲夢遊仙境》、中國的《封神榜》、《西遊記》、《鏡花緣》……都是奇幻小說。誰敢說這些不是文學瑰寶?

到二十世紀,奇幻小說的評價卻直線下降。2018年逝世的美國科幻、奇幻、女性主義與青少年兒童文學作家烏蘇拉.呂瑰欣(Ursula K. Le Guin)曾在〈批評家、妖怪和奇幻家〉(The Critics, the Monsters and the Fantasists)一文中諷刺地說:只有3種類型小說才可得到學院派評論的青睞:寫於1900年前、不是用英語寫的和標籤為魔幻寫實主義的奇幻小說。

呂瑰欣是奇幻小說作家,順理成章的要為同行辯護。她指出,在1900年前,所有類型小說都視為文學。到十九世紀,寫實主義(realism)興起,文學才劃分為類型的和「嚴肅」的兩大類,褒「嚴肅」而貶類型。「嚴肅」文學是寫實的、批判現實的、有深度的、觸及人生的意義、反省道德和價值的、獨一無二乃至後無來者的、不是按照類型的要求而寫乃至反類型的、文筆優秀的乃至不是暢銷的……奇幻小說不是文學,皆因它按類型而寫,欠缺深度、不寫實的(顧名思義,奇幻不寫實,寫實就沒奇幻可言啦)、淺薄的乃至是逃避主義的。給青少年看的奇幻小說,更是文筆幼稚、內容或主題膚淺的。由於奇幻小說大多是為討好讀者、迎合市場需要的商品,更令奇幻小說「罪加一等」。

這些批評不無道理。呂瑰欣較厚道,只批評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說將幾個類型「炒埋一碟」。她沒說哪幾個類型,占飛姑且補充:正邪對戰的騎士小說、十八世紀的「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英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流行的「私校學生小說」(public school novel),再加上巫術的包裝(註)。呂瑰欣認為《哈利波特》頗為「俗氣」(conventional),怎算是「獨特」(unique)之作呢?

批評《哈利波特》

自命經典的保衞者、《西方的經典》(The Western Canon)的作者布姆(Harold Bloom),在2003年的文章〈令美國讀者蠢笨〉(Dumbing down American readers)中,十分不客氣地批評羅琳:讀《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令他「受了許多苦」(I suffered a great deal),例如:明明書中人去散步,羅琳卻寫他「伸展雙腿」(stretched his legs),而且不止一次這樣寫,而是每逢去散步都這樣寫,可見羅琳文筆之「可怖」(dreadful)──她的腦海中只有陳腔濫調和「死的比喻」(dead metaphors)。青少年多讀這類小說,品味不升反降,只會愈讀愈蠢笨。不知布姆如何評價《冰與火之歌》呢?

布姆痛斥《哈利波特》縱使是對的,但他連帶貶低所有奇幻小說,卻未免犯了「將嬰兒連污水一起潑掉」的謬誤。托爾金的《魔戒》和《哈比人》呢?2003年,BBC做了一個名為「大閱讀」(Big Read)的調查,歷時8個月,得到50萬讀者投票,選出《魔戒》為「最受讀者喜愛的小說」,難道此書令英國讀者更蠢笨?

註:見本欄2018年9月17日文章(https://bit.ly/2L7vV1H)。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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