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日
前文提要:1997年,退休探員元珪與牙醫杜根久別重逢,談起四十年前兇殺案,九龍城寨發現一具被拔光牙齒的年輕女屍……
肆
老牙醫道:「比起那場難忘經歷,我往後這數十年只算淡如開水了;元警官不同,你一定精采刺激。」
病人暫停憶述,問道:「杜醫生事業有成,診所這麼精緻,想必也兒女成群吧?」一邊環顧四周。
老牙醫嘆道:「考獲執照,結婚生子,然後兩年前老伴走了,孩子在外國畢業不再回來,今天退休後,診所頂讓給人。我覺得人生像個寂寞畫廊,美好的東西展覽完,到頭來一場空,在這1997年6月30日結束。」
「我比你更早退了休呢。」病人視線停在櫃子頂部一尊頭骨模型,牙齒顯得格外突出,奉承道:「杜醫生對牙齒真有感情。」
老牙醫道:「敬業樂業而已。」
病人道:「謝謝你教導。」
老牙醫啞然,摸着半禿的後腦,失笑道:「說起來,當年元警官為什麼選我?」
病人道:「對,為什麼呢……」
伍
1957年冬天。
探員元珪匆匆向上司報告女屍的古怪狀況,低聲道:「很可能是牙科事故。我建議愈快去偵查愈好。」說時又望向那堆無牌牙醫招牌。
肥胖上司咋舌,聞所未聞,頷首同意,自行和其他下屬留在原地工作。
元珪即往牙醫街飛奔,惹來幾個圍觀的城寨地頭蛇側目,元珪都顧不得了,其實他也茫無頭緒,只一味向前衝……
迎面招牌寫着「杜牙根」,仔細看, 「牙」字較大,上下兩字「杜」和「根」合起來應該是人名,黑市開業者不敢明目張膽自居牙醫的。元珪暗笑:「好傢伙,天生做這行嗎?」推門便闖進去,喝道:「杜根!」
室內分不清是舖是居,中央放一張斜躺的牙椅,還晾着衣物,破舊梳化權充客廳兼候診區,摺枱上的器具倒井井有條,炊具近在咫尺,還擺滿書,全屋幽幽暗暗。
當年警權高張,擅闖民居毋須忌憚。元珪年輕臉皮薄,本來對此不以為然,但思及人家非法經營在先,登時剛強壯膽。
一個精瘦白晳男子從房間鑽出來,睡眼惺忪不知所措。想想也是,除了垃圾站趁熱鬧者,清晨時分,大部分居民猶在夢鄉呢。男子搖手道:「不關我事啊。」
「這裏的人受黑社會欺壓慣了,開口便求饒。」元珪心下歉意,嘴巴卻硬:「剝牙剝死人關不關你事!」一邊揚揚證件道:「警察。」
男子睡意全消。
元珪道:「你叫杜根?」
男子點頭,眼睛卻盯着。
元珪又隨口套取他從內地偷渡來,領取了身份證,31歲,單身,開業兩年。杜根打斷道:「警官,請問……」看得出他雖然身處弱勢,猶帶醫者特有的傲骨。
元珪憑直覺跑入來,霎時也不知從何說起,要嫌疑附近牙科間間有嫌疑,要搜屋更無搜查令,便道:「外頭有具女屍全部牙齒拔光,知道是哪個行家的傑作嗎?」
杜根儍眼道:「一次過剝二三十隻牙,本身已經會弄死人啦,正常牙醫怎會做?」
元珪一呆,猛然省起這常識自己也聽過,卻冷笑道:「你們算正常牙醫嗎?」
僵持之際,大門開處,一個同袍跑進,附耳道:「圓規(元珪暱稱),老闆(上司)不放心,叫我跟來。這裏是城寨,別亂來,黑市醫生不歸我們管,先回去吧。」
元珪尋思片刻,抬頭道:「杜醫師,請你協助警方調查。」
陸
是真正邀請協助調查,彬彬有禮的。
其時前線警察學歷偏低、輕視法證,元珪好歹中學畢業,愛汲取西方知識,剛才被杜根一言驚醒夢中人,頗感慚愧。發生在牙醫街旁的「無牙命案」,這麼巧合,何不虛心請教?
雖然是個寒磣的冒牌貨,元珪愈看愈覺杜根氣宇不凡,一身衣褲破舊補丁,卻洗得發白,一塵不染,身材又高,顯得鶴立雞群。
「我叫元珪,一元兩元的元,王字邊的珪。」甚少探員紆尊降貴向市民自我介紹。
杜根道:「是玉部的珪吧?警官與一個古代皇帝同名啊。」
元珪當然聽過父親講解自己名字的典故,卻不禁佩服杜根博學,看來他兼通文科和理科,難能可貴了。
「唉,政局與文憑,埋沒幾許人才。」元珪憶及,爸爸也是鬱鬱不得志的讀書人。
沿途略述案情,再三拜託。抵達陳屍現場,俗稱「黑箱車」的特種車輛已到,準備移走遺體。圍觀的街坊見杜根被探員帶來,起了哄,議論紛紛。
上司怪眼一翻道:「圓規,你搞什麼啊?」
元珪敬個禮道:「老闆,近水樓台,何不聽聽專家意見?」
上司哼一聲,不置可否。
元珪立即叫舁工暫停搬屍。聽同袍說,那件大行李箱沒人認領,似乎果然屬於女死者的,已撿去當證物,除此以外,未見其他明顯痕跡;問訊亦毫無斬獲,估計兇手在半夜棄屍,天寒地凍,又缺乏街燈照明,所以神不知鬼不覺。偵緝處正要收隊,留下軍裝警員仍封鎖多一會便算。
再看杜根時,已經一臉凝重地跪在女死者身旁,雙手合十,念念有詞。街坊愈發指指點點。
「也難為他了。」元珪暗暗發願:「總有一天,香港要引入科學鑑證。」(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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