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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30日

吳雄 訪談錄

視障全馬跑手昭健 跑在人生邊上

對一般人來說,馬拉松最能磨練意志和毅力,但在視障全馬跑手昭健而言,跑馬拉松最大的滿足感是,與外界保留一份互動。小學三年級前是色彩繽紛的世界,但視力因青光眼慢慢變得模糊不清,10年後更是完全黑暗的世界。

視力的變化並沒有嚇倒他,他是家族裏唯一的大學生,還代表港隊奪得釜山殘障亞運柔道銅牌,畢業後擔任點字課本轉譯工作。近10年在領跑員的布帶牽引下,跑在人生邊上……

一般人有太多理由自暴自棄,跑步都有千萬個藉口推搪,比如傷膝、腿粗、不夠睡……昭健每周都跟領跑員跑步,而長跑從來不是他那杯茶,小時候的他沒有耐性,長跑本來就是枯燥乏味的,而在漆黑世界慢跑豈不是更加無聊?

「小學三年級開始看不清黑板,才發現患青光眼,讀到五年級就轉去心光學校,從矇查查到完全看不到,大概在10年之間,有足夠時間適應。」昭健低着頭說。小時候不覺得有不便,從主流學校轉去心光,發現天生就瞎的同學很厲害。

「他們從樓梯跳下去,覺得他們很叻,簡直不可思議。」他過去讀書的目標是升班就夠,但自視力減弱後,才明白讀書是唯一出路,後來中五會考、中七高考逢關過關,考入香港城市大學公共行政系,才發現視障人士有多不便。

曾覺得跑步悶極

昭健天生性急,要適應慢活並不簡單,堅強的個性則得益於16歲在心光學柔道,後來還成為殘奧港隊成員。「柔道可以跟別人互動和交流,認識很多朋友。每次練習都要跑400米熱身,對我來說實在悶極。」如今一身長跑裝束的昭健說。

 

「我參加過雅典奧運和釜山亞運,獲得過亞運銅牌……」他坦言那是最難忘的時刻。柔道講究爆發力,很適合他的個性,短時間內把對手擊倒。讀大學和港隊成員的經歷,是昭健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裝載着父母的回憶和榮光。

「我玩馬拉松10年,父母在那之前先後離世,所以他們只看到我玩柔道,沒看到我跑全馬。」昭健帶點無奈地說。父親生前做廚師,媽媽則是家庭主婦,一家三口樂也融融。然而,人生總是充滿着未知之數。

「爸爸在快要退休之時病故。大家都知道他有咳嗽,但為了這頭家死撐,一天夜裏咳得厲害,白車還沒來就走了……他是個很顧家的好爸爸。」幾年之後,就連媽媽也離昭健而去,現在獨自一人住在上水。

「媽媽有糖尿病,摔倒後行動不便,就去了老人院,說不要我照顧等老土話。她在老人院倒很開心,每個禮拜都去探她,一次以為普通感冒入院,沒想到就去了。」媽媽曾為老人院拍的宣傳片,昭健經常拿來聽,以解相思之苦。

他笑着說:「她說雖然兒子看不見東西,但讀大學又代表香港參加奧運,為我感到驕傲……講到讀大學好似好巴閉,哈哈!有時候重溫會覺得媽媽原來那樣看我!」他尤其記得一次落敗,媽媽安慰他說:「平常心啦!輸就算,再努力過!」

「平常心——是一句我會記住的話。」昭健點一點頭說,他感恩父母去得痛快,少了不少痛苦。他在大學時也抱着平常心,當年對視障人士支援不足,花很多時間影印筆記,「當時覺得很沮喪,大學裏課室又多,當時我感受到視障的不便。」大學畢業後找工作也不易,機緣巧合去了香港盲人輔導會,一做就是10年。

「以前政府工也有不少面試,但往往沒有下文。最記得應徵私人公司,講明請disabled的,後來才知請弱智人士,原來我又差一點,哈哈!」昭健哭笑不得地說。人生就是充滿黑色幽默,平常心之外加點幽默感,會多不少快樂。

最愛楊過有性格

昭健中學讀文科,包括中國文學、世界歷史、中國歷史、聖經等,很適合現在的點字課本轉譯工作。「我主要做教科書轉譯工作,能夠找到這份工很幸運,因輔導會不是經常有空缺,能夠工作10年,我覺得是件很幸福的事。」

他喜歡金庸的小說,記者問他喜歡哪個角色?他帶點害羞地說:「我是考會考時看的,最喜歡楊過,因為比較重情和不講規矩,嗯……可能他也是disabled啩!哈哈!我看的時候很感動,他怎麼那麼厲害,可以不理會世俗眼光?我算是比較守規矩的人。」

人生不同階段需要不同的啟發,昭健10年來天天6點半起床,從上水坐車到石硤尾上班,他從跑馬拉松學會「慢慢來比較快」的道理。「人大了,時間管理很重要,以前可以爆幾分鐘就獲勝,但現在發覺一件事不是幾分鐘能完成的,需要時間去磨。」昭健抬起頭說。

他自知不懂得跑步,從跑姿到動作都要改進,「以前練柔道我會做很多下,但不會慢慢去完成,導致錯過很多細節,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為何當時不肯慢點去做?這些都是馬拉松教我的,它是我人生最大的發現,希望現在學不會遲吧!」

「我開始認識自己的身體,每做一個動作都要想如何增加跑步的效益,哪個部位沒放鬆?哪個部位用多了力,這些過去從來不想。」長跑不只是放開腳步跑,裏面有太多科學和學問,但真正吸引昭健的是與人同跑的感覺。

他每次都跟領跑員一起跑,對方不光是長跑愛好者,還像昭健的私人教練、朋友、保鑣……「我實在找不到更貼切的字眼,因領跑員的角色太多了,他們會帶我們繞過碎石,有危險的地方他們先踩,比賽當天負責接送……」

望4小時跑全馬

昭健去過台灣、日本等地參加馬拉松,最難忘的是奈良那次。「當地幾乎全市出動,老人家小朋友都參與其中,沿途不斷打氣。香港比賽往往比較安靜,一次在沙田甚至不知道已經開跑,沿途也是靜悄悄的,因擔心吵到附近的居民。」昭健笑着說。

他的馬拉松人生從400米開始,逐漸轉跑10K、半馬、全馬。「這條全馬之路很漫長,興趣也是慢慢建立的。我們跑會有十個八個人一起跑,沿途領跑員會提點我如何提升成績。」他全馬由最初跑6小時,慢慢變成4小時45分。

昭健12月8日將參加「新創建勇跑地貌王」10K賽事,由於賽事在荒野舉行,對他和領跑員都是挑戰。猶幸他平常有跑街,早已熟悉了避開渠蓋、石仔的陷阱,「我也頗熟悉這次比賽的路線,若沒記錯的話,頭1K就有斜路,那段挑戰稍為大些,之後斜路都較短,不難完成賽事。」眼睛看不清,心水卻很清。

跑全馬已經難不到他,記者想到上水火車站「喼神」雲集,他才戲言自己也曾多次中招。「一開始很不習慣,當時在火車站外經常被撞到,因都不是普通的箱,而是鐵製大喼,高及胸口,個個守在閘口等着衝進來。有時腳跟撞到流血,都幾沮喪的。」

水貨客不明「慢慢來比較快」的道理,趕頭趕命的香港人不也一樣?昭健想起領跑員的教誨,「他們總是相信我能夠做得更好,令我明白要用多些力和時間,反省到底是能力不足,還是意志力不足?以前我不覺得自己沒有意志力,長跑卻要堅持好幾小時,對我而言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旁人覺得昭健的人生考驗夠多,意志力也足夠有餘,但他卻不滿足於現狀,「我想4小時內完成全馬,不用像現在跑得那麼辛苦。記得有90多歲的婆婆還跑馬拉松,用了7小時!那麼大歲數不靠飲食,能量從何而來呢?跑馬拉松的人都很自律,我覺得她很厲害。」

昭健的人生馬拉松開始不久,剛跑過初段的上坡和落斜,在艱苦鍛煉和領跑員的鼓勵下,繼續衝擊4小時的最終目標。我們的人生相對是個坦途,實在沒理由給自己找失敗的藉口。

 

 

昭健小檔案

出生地點:香港

職業:點字課本轉譯

學歷:香港城市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

興趣:柔道、馬拉松

 

 

撰文: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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