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8日
今年值逢古龍八十冥壽,我早在某報寫過一系列武俠小說的集體回憶,近日金庸仙逝,讀者問我何事不寫「諛墓文」?朋友,茲事體大,需要時間沉澱。金庸既為一代士林所宗,下筆更不宜一味阿諛奉承,清心直說,方是對大俠的尊重,所謂俠不忌犯禁也。
說到沉澱,霍驚覺(實為著名影評人岑朗天)於1990年出版《金學大沉澱》,即遭文壇圍攻,可見談金之書雖多,稍有逆耳者,寸步難行。
人性醜惡入木三分
言歸正傳,《連城訣》在金庸諸作中知名度較低,篇幅亦短,但刻畫人性醜惡入木三分,結局高潮猶如末世圖卷:
一搶奪,便不免鬥毆。於是有人打勝了,有人流血,有人死了。這些人愈鬥愈厲害,有人突然間撲到金佛,抱住了佛像狂咬,有的人用頭猛撞。狄雲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就算是財迷心竅,也不該這麼發瘋?」
江陵府佛寺藏寶的密碼口訣外洩,惹來群雄角逐,演變成豺虎相啖食,豈不似東方之珠?價值連城,各方勢力想撈政治油水,我們的男主角狄雲潔身自愛,視錢財如糞土,飄然而去,攜眷隱居,全書戛然終結,何等令讀者神往!
活脫脫一篇《閒居賦》。
金朝元遺山撰《論詩絕句三十道》,專談創作的,其中有云:
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
高情千古閒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
就是說,一個作家的文章不等於為人。安仁指西晉才子潘岳,字安仁,亦即民間所謂的潘安,可見他才貌雙全,更兼情深義重,為亡妻寫的《悼亡詩》傳頌千古。
他又寫《閒居賦》,剖白淡泊名利,樂得清閒;但事實上,他熱中功名,經常求見權貴拍馬屁,碰巧權貴剛出大門,馬車去處沙塵滾滾,潘安仁追不上,連忙恭恭敬敬向路塵揖拜行禮,以示自己忠心耿耿啊!爭信──怎信,怎能相信是寫得出《閒居賦》的人?
白璧微瑕不能略過
拜路塵這回事,當今大把江湖群雄搶着做,金庸或不致此地步,但每當思及《連城訣》狄雲人殘志不殘、《射鵰英雄傳》郭靖死守襄陽非為官銜、《笑傲江湖》令狐沖拒絕魔教威逼利誘,現實中的查先生則於情義、於政治取態,均有可議之處。世紀新修版把角色改得俗氣,莫非折射?我們不應把故事看成夫子自道,卻總希望乃發自真誠,好增加閱讀投入感。倒是古龍以酒鬼寫酒鬼(小李探花為代表),表裏如一。
相見爭如不見,怎接受?金庸雖非美男潘安路線,晚節畢竟頗令fans失望。
今後,關於金庸的禮贊仍會持續吧,小說天下無雙,然孟子曰知人論世,白璧微瑕不能略過不提。
那位元遺山,恰巧是金庸引用經典詞句的原作者──問世間情為何物。人心,同樣難測。
撰文 : 余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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