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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29日

張綺霞 訪談錄

無國界醫生梁屺瞻 戰火中行醫圓夢

香港人生活穩定安逸,難以想像在戰區中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生活。年輕醫生梁屺瞻(Jimmy)卻不惜辭工,自費進修,深入戰事前線,先後在也門和伊拉克參與無國界醫生救援工作,回港後,對人生和工作價值有了不同看法。

在戰區中工作,安全受威脅、設備和藥物不足,挑戰巨大,但滿足感更大。「許多東西在香港發夢也沒想過」,雖然言語不通,病人臉上的感激神情,也讓他觸動不已。也門女人不與陌生男人有身體接觸,出外也只穿上露出眼睛的罩袍,然而當看到自己的孩子病癒出院,也興奮得捉住他的手親吻,送上鮮花,表示他將受阿拉庇佑。讓他體會:「語言文化的隔膜其實也可以跨越。」

Jimmy從大學開始,就立志到戰區災區服務。「其實香港人很多都很有心要做海外救援工作,但困難的是如果有家室,有其他責任在身,很難抽離去做。」他在2011年畢業後,一直擔任急症室醫生,工作了4年,決定要完成夢想。「從小我就想做醫生,而無國界醫生是很原始幫助人的方式,工作是真的能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中。因此我要趁在30歲沒結婚沒樓沒小朋友之前,裸辭做一次。」

戰區的無國界醫生的任務比較短,3個月為一期,為了應付當地可能出現的疾病,他也特地自費到英國進修為期3個月的熱帶醫學文憑。「因為當地有一些香港沒有的風土病,例如瘧疾。」在2015年,他正式出發前往也門,當地已經持續內戰兩年,超過一半醫院在戰火中丟空,醫療架構已經崩潰,靠其他不同的國際機構才能維持有限度服務。

雖然在出發前他也聽過不同簡介會,了解當地情況,但心中難免憂慮。由於該國航空已經封鎖,他只能先到另一個國家吉布提,再等待志願機構安排的小型專機前往也門,等轉機期間,他就收到無國界醫生在也門其中一個醫院被轟炸的消息,19人死亡,包括組織員工。「那時候對我來說衝擊很大,因為是第一次出任務,馬上跟家人朋友傾訴,掙扎着要不要放棄。而放棄是可行的,因為這只是志願性質工作。但最後想既然選擇了,就堅持到底。」

到達後,除了安全問題,工作上也有不少挑戰。人手不足,上一手醫生沒等到交接已經先行離去,而他未熟悉當地文化環境,就要管理整個急症室,與8個當地醫生做好溝通和提供培訓。當地醫學訓練未達國際標準,他也要耐心解說,讓這群醫生理解和接收。醫院接收的病症各式各樣,從一般的疾病、生產問題、新生嬰兒問題,到緊急的空襲中彈炸傷處理也有觸及,許多都是香港極少見。

醫治香港絕跡疾病

當地人沒有錢看醫生,也很難找到醫生,往往要花很長時間才去到他們的醫院接受治療,不少患者被送來醫院已經非常危急。「有小朋友因為被滾水嚴重燒傷了雙腿,但父母要花一星期時間才籌夠錢,租車搭了一小時才來到醫院,到醫院的時候,兩腳的傷口已經發炎變黑,也發高燒,命懸一線。」而且當地人怕夜裏路上遇上士兵,為避免危險都寧願等到日間才出發,讓一些緊急情況更嚴重。

缺乏醫療器材,許多本來靠機器就容易解決的診斷,要改為靠臨床仔細觀察。醫院內藥物選擇也很少,只有基本的藥物。當地生產衞生條件較差,一些香港已經絕跡的病,在當地也有出現,例如是因為剪臍帶器具不乾淨、母親沒有注射疫苗而引發的新生嬰兒破傷風。有次他接收了一個出生只有5天的孩子,正是感染此症,一進醫院就不斷抽搐,但沒有呼吸機幫其呼吸,也沒有儀器幫忙檢查,除了打抗生素和疫苗、提供氧氣和鎮靜劑,他們就沒有其他的方法,最後他們只有把孩子送往另一家醫院,但之後便失去消息。「這個病死亡率有八成,如果是在香港,是有機會可以救回的。」

也曾有男人被AK47射中頭和胸,進院的時候仍神智清醒,卻在短短5分鐘內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他們立刻搶救,他一邊插喉用手泵氧氣,來自日本的外科醫生則立刻進行緊急手術,在胸口以大刀劃開,把肋骨打開用手插進,幫助其心臟跳動,又用儀器紮住大動脈減低腹膜出血,「這情況,在香港10年也不會見一次,但用盡所有辦法救活病人的情況,在當地卻是常事。」他們成功讓病人回復心跳,推進手術室作餘下的手術,但最後還是救不回來。

常有戰機頭上飛過

他服務的據點在塔伊茲(Taiz),是當地第二大城市,也是兩派軍隊爭奪多時的地方,醫院接近戰爭前線,有一定危險。雖然無國界醫生已經跟兩派協調,以中立的方式運作,兩派也不得攻擊或侵佔醫院,無論軍人或百姓,都不能把武器帶進醫院,以示不對任何一方偏頗。但有一晚,其中一方士兵突然荷槍實彈衝進醫院,連門口保安也無法攔截,要他們先救治在交通意外受傷的同僚,此時他們立刻實行應急機制,項目統籌安排醫生先退出醫院,等這群士兵冷靜下來,解除武裝,才正式救治。

每天早上,項目統籌都跟他們述說戰事的變化,給他們心理準備,萬一真的被攻擊,他們馬上會躲到安全室中,等待救援。他每次聽到戰機在頭上飛過,也會內心一沉:「隨時有機會空襲。有時候也擔心目標是醫院附近,甚至是醫院。」外面一片混亂,平民也會有槍傍身,因此他只是住在醫院範圍內,不曾離開。「但工作很忙,病人太多,慢慢就覺得自己的安全只是次要。」而作為急症室主管,工作時間長,每晚都是待命狀態,非常勞累,因此3個月的工作完成後,他也回港休息了兩個月,才再次出發前往伊拉克。

在伊拉克,戰爭情況更為複雜,因此憶述當時的工作困難和危險,他也顯得非常小心,怕說太多會影響仍在當地的前線員工安危。「就算在醫院內仍是危險的。但我們的員工也盡力把風險降到最低。」他在基爾庫克(Kirkuk)支援兩所醫院的急症室服務,地點同樣接近戰爭前線。當地有大量逃離「伊斯蘭國」控制區域的平民,也有不少為流離失所的逃難者而設的收容營,Jimmy和其他醫護人員也會入營提供診治服務。每天要到不同地點工作,單是出門已非常緊張,因為沿途有派系之間的炸彈襲擊或槍擊。但他因為有在也門的經驗,反而恐懼沒有那麼大。「每天也有項目統籌及其他人員協助,在出發前一晚已經跟各方交涉,確定某條路是安全才出發。」

戰國醫生感覺無助

去完兩次戰地服務後,他對自己的工作也有更深刻的反省。「對人生價值觀的衝擊很大,會想,在香港這個繁華都市中,每天匆匆忙忙去搵錢,而在世界另一邊,這些病人每天只是求兩餐溫飽和安穩。」他也重新審視自己,開始注重與家人朋友的相處,從前他會想如何可以升職賺更多錢買車買樓,「在香港,很容易就被物質滿足為主的價值觀牽着走。」如今Jimmy則體會到物質沒有太大意義,覺得簡單生活就足夠。

從戰區回來後,他深明醫生工作的性質「不只為打份工」,再次提醒自己醫生的使命。然而在本地公營醫療系統中,很易就把熱情磨蝕。因此他也積極發聲,想改善醫療系統,讓資源分配得更好,令更多病人受惠。喜歡玩音樂的他,也決定要在工作以外好好發展自己的興趣。

在外地工作時,他也有與當地醫護人員深入交談,對於前路,他們也感到悲觀。有幾個醫生因為醫院被炸,雖然保住性命,卻失去工作,才前來應徵。「也門的醫生在言語間也流露無助感覺,只能等待戰爭完結,沒有能力去做什麼。」

對於戰爭,Jimmy自覺沒有力量去令其完結,只能出一點力去幫忙受影響的人。「盡量去救火。但一個人的力量很有限,見過前線的狀況,我自覺有責任宣揚開去,因此希望能有多些人關注,投身這工作。」

 

梁屺瞻小檔案

出生地點:香港

出生年份:1988

學歷: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畢業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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