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6日
觀塘近半世紀滄海桑田,海灣填成了工業區,工業區將變商貿區。地鐵路軌鋪至,裕民坊成了不夜天;走私大飛水上飄、古惑仔的西瓜刀揮灑熱血、葉繼歡拿着AK47在物華街打劫金行,舊區重建沙塵滾滾……
位於康寧道的觀塘鐘錶平價商場,老闆梁伯開業40載見慣江湖風浪,中過一次孖T和10多次六合彩,1987年股災打回原形。一年多後裕民坊會被拆清光,他那雙巧手能令鐘錶復活,卻不能把時間調回去。
不願公開全名的梁伯今年84歲,觀塘鐘錶平價商場1978年6月開業時43歲,風華正茂留着二撇雞,「我70歲前好多傳奇故事,之後就沒什麼故仔了。」鬍子早剃了,換成銀髮和白眉毛。容貌早已經改變,走過的人生路卻深刻,如今回想如同昨日。
他是東莞太平鎮人,二戰時在鄉下遇過日本仔。那時梁爸爸一個人在香港做鐘錶工作養家,梁伯10歲那年和弟弟坐船來港尋父,憑地址在上海街流連,想不到真的遇到爸爸。梁伯後來回內地繼續讀書,第二次來港已是解放前幾年。
「1945、46年吧!記得是韓戰之前。爸爸叫我不要讀書,去他店裏幫手,學修理鐘錶。我卻私底下讀夜校學英文,想將來打份寫字樓工。」內地因韓戰遭禁運,香港經濟也一片死寂,梁爸爸的鐘錶店生意更差,乾脆結束生意從九龍搬過港島住,只給梁伯500元闖蕩江湖。
輸掉農場
梁伯不到20歲就帶着媽媽和一對弟妹搬到元朗,住在爸爸買的房子裏,日常開支全由身為長子的梁伯負責。「我開始做行街sales,賣鐘錶零件、錶帶等,叫做養到頭家。」25歲跟青梅竹馬的太太結婚,可惜因爛賭輸掉小農場。
「在元朗時賺到錢,但衰在與當地鄉紳賭牌九、十三張,結果連農場仔都輸了,當時請人養養雞鴨豬等。」不到30歲就遭遇挫折,他無奈下帶着太太和兒子到觀塘投靠哥哥。「太太在家做手作仔,賺些外快給哥哥當家用。」梁伯則偶爾去工廠打打工,在街邊賭錢。
後來在路德圍學校附近一起賭十三張的賭友考入公務員,把配鎖匙的檔口和架生全給了他,「我說我不會做啊!他就把技術全部傳給我,什麼都不計較。」那年過年還賭贏了1000多元,「這在當時好巴閉啦!有了這些本錢,我開始轉運,那年才27歲!」
有橫財運
修理鐘錶和配匙還不夠,他還研究水電,「當時公屋規定只能安一盞燈,後來批准裝光管。於是我10元一套幫人家做,拿一個錘子、一根麻根針就去做,連個電鑽也沒有。7元光管錢,我賺3元,當時好巴閉啦!」那年代也沒有水電舖,附近工廠都找他上門,通渠也找「梁生」。
當年香港不怕沒機會,就怕沒真本事。「我很喜歡看雜書,尤其是整車、電子等實用書,看不懂英文就查字典。」1963年裕民坊一帶開始發展,裕民中心、裕民坊大廈紛紛落成,機緣巧合下,梁伯做了第一代地產經紀,幫大業主找租客,「我不收佣金,每租一間請我飲餐茶。」不計較是他做人的原則。
那年代也是牙齒當金使,1978年租了現在的舖位賣鐘錶,大業主跟他說:「有我一日,有你一日!總之你放心做生意,沒有簽合約。他好人,我也好人。」內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位於觀塘道和康寧道交界的店猶如飲頭啖湯,生意好到不得了,那也是觀塘最風光之時。
「大陸人都是坐大飛來一箱箱走私上去,全港九新界都掃貨。電器體積大不好運,手錶則可以大量帶走,以海鷗牌、梅花牌等為主,都是外國的肉,香港負責組裝。來貨一隻25元,28元賣給他們。」今天輪到內地人掃奶粉,不同的是當年港人買「金撈」,彼此沒衝突。
有趣的是,當年海路走私客不是拿人民幣入貨,而是拿袁世凱或孫中山頭像的民國銀幣。是否連吹帶聽辨真假?「那是電視劇騙人的,我們一拿上手就能分,扔地上『掘掘』聲就是假,『鏘鏘』聲的是真。」他會拿銀幣去廟街換成錢。
他到八十年代繼續行大運,甚至運氣好到中孖T,「贏了近200萬,相當於今天的1000多萬了,裕民中心一個單位60萬,我買了兩個。」可惜,後來賣了房子投資股市,又供女兒去加拿大讀書,結果遇上1987年大股災,賺的和贏的都輸光。
他的橫彩運勢不可擋,訪問前幾天又中了六合彩,贏了6000多元。「三獎中過好幾次,其他前前後後中過近20次。」
江湖救急
記者問何以如此好運?梁伯說自己做很多善事,當時在鯉魚門道邨服務街坊,又起天后廟,又搞神誕會等,「算是有立功吧!」
那次中孖T過程也好笑,「本來有位牌友夾份買,他一看就說擺入雪柜都無人要(大冷馬),於是不肯夾錢。打牌時還是他提醒我中馬,我讓女兒落馬會查了好幾次才相信。」他領獎後請街坊去鯉魚門吃海鮮,開了3圍,每圍1000元。
人多的地方就多麻煩,梁伯因識人多很少陀地找麻煩,但仍和兩個兒子學功夫傍身,還跟過茅山師傅學神功,說着打開一本本筆記,符咒和口訣抄寫得明明白白。想不到他不但是日常生活的「包搞掂」,連神怪東西也有研究。
「觀塘很雜,鶴佬和潮汕幫勢不兩立,天然酒樓那邊很多生果檔,一次起衝突肚皮也劏開。師兄弟走過,馬上找來報紙寫上符咒,貼在肚皮上止了血,才叫白車送院。」梁伯說着就慨嘆這些東西都過時了,如今都沒人學了。
八九十年代省港旗兵橫行,1991年賊王葉繼歡拿着AK47在物華街連劫5間金舖,梁伯的鐘錶店安然無恙;但1997年大鱷索羅斯洗劫東南亞釀金融風暴,以及二十一世紀初沙士肆虐,卻令他荷包和生意大減。再後來觀塘市中心重建,更感人的渺小,正如許冠傑的歌:「命裏有時終需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他賣錶、麻將牌、金筆、配匙,近年兼賣煙絲,「配條鑰匙10多元,賺些濕碎錢。」街坊搬的搬走的走,一年半後輪到自己退休,告別數十年來朝12晚6的生涯;兒子早早為他開了Facebook專頁「kwun tong shop」,將來配匙要上網約;說起配匙趣事多,他曾配到上差館。
「那次我跟女兒幫一位女士換鎖,完後說我們拿了她的護照。莫名其妙,她看着我們換。上到差館才知有妄想症。」梁伯提起還有點氣。另一次更誇張,「有人找兒子開鎖,原來是爆格的!幸好賊人通通被警察捉了,不然兒子水洗也不清!」賊佬預約開鎖匠開鎖爆格?這個劇情儼然是喜劇的橋段。
活了80多年,他早懂得笑看人生。「年輕時很多古怪事,一超過70歲就沒有傳奇的事了,很多也忘了。每個人都講際遇,有時好,有時不好,我的起伏也大。總之做人要精靈點,沒有人能騙到我,但有時也講時也命也!」梁伯和太太的結合就是命運,雖然是青梅竹馬,奈何雙方家庭勢同水火,始終不同意婚事。結果,他們照樣結婚,兩邊家長也沒出席婚宴,只請來契媽證婚。如此轟烈的愛情故事,放在二十一世紀也不過時。
他能輕鬆打開每道鎖,也能修好金錶和金筆,但沒辦法保住觀塘鐘錶平價商場,這就是老店在時代洪流下的宿命。
觀塘鐘錶平價商場
老闆:梁伯
創辦年份:1978年6月
主要貨品: 鐘錶、火機、金筆、麻雀、煙絲、配匙、煙斗
撰文: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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