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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8日

占飛 忽然文化

世界走向「去世俗化」?

歷史上,許多燦爛的文明都消亡了,如馬雅文明、巴比倫及古埃及文明等等。自從西方理性、科學、工業、自由民主興起,現代人相信:人類文明只會從落後到文明,按階段前進。十九世紀創立社會學的孔德(Auguste Comte)主張,人類社會由宗教進步至形而上至科學(或實證),只會向前,不會倒退。

現代思想家的共識是:理性帶來科學,科學導致「世俗化」(Secularization)是不可逆轉的發展。世俗化是相對於中世紀歐洲的「宗教化」而言。在中世紀,普天之下,盡皆神土,教廷是神在世間的代表,壟斷了政治權力。幾乎所有社會制度都受教廷掌控:生養死葬、生兒育女、教育、學問、價值觀念、人生意義和目的等,都應遵從教義。背叛或反對教廷,輕則被教廷放逐,重則被標籤為異端而燒死。

宗教復興

現代社會尊理性、崇科學,視宗教為最終會被科學和世俗化淘汰的迷信或盲信。遠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人類學家安東尼窩利士(Anthony Wallace)已宣稱,隨着科學知識普及,全球宗教都會萎縮,「對超自然的信仰將會灰飛煙滅」云云。近幾十年,一群無神論的科學家和思想家均如是說。霍金(Stephen Hawking)信心滿滿地說:「科學必勝,因為科學行之有效。」背後含意是,宗教行之無效,必遭離棄。美國神經科學家森哈里斯(Sam Harris)稱「科學會消滅宗教」;英國神經生物學家哥連布力克摩爾爵士(Sir Colin Blakemore)預測科學終取代宗教,世人毋須祈求神蹟及乞靈「魔法」(Magic)。現今,想永生不死,毋須依靠信教,毋須祈求死後上天堂,而是等待基因醫學的進步,克服衰老和死亡。

近年,反對上述講法的異議聲音愈來愈響亮。美國是創新科技走到最尖端的國家,但也是西方發達國家中「最宗教的」國家。有份捧特朗普上台的另類右派,多數是原教旨主義者。發達國家中,反對學校教進化論最烈的,亦是美國「福音帶」的州。調查顯示,自認相信有上帝的美國人超過70%。

昔日為了搭上現代化列車而鼓吹科學和世俗化的國家,如土耳其,世俗化80多年後,世俗政府下台,伊斯蘭派當權,謀求推翻「世俗主義」(Secularism)。去年6月,土耳其中學不再教進化論。更令人不安的是,伊斯蘭極端教派復興,信眾不少,包括在世俗化國家成長和受教育的移民第二三代。何以他們棄科學和理性而擁抱宗教盲信?世俗化不可逆論是否錯了?

澳洲的昆士蘭大學(University of Queensland)院士彼得夏理遜(Peter Harrison)認為科學不單沒有消滅宗教,推進世俗化,反而促使宗教復興,而且,正如已故的宗教社會學和知識社會學家彼德貝格(Peter L. Berger),在他編著的《現世的去世俗化》(The Desecularization of the World: Resurgent Religion and World Politics, 1999)一書中所言:當今「復興」的教派,多數是原教旨主義教派。其特點是:教徒極度宗教狂熱,信奉「異議等於異端」的教義,並且盲目追隨宗教權威。

自相矛盾

人性果真軟弱至此?人本主義哲學家弗洛姆(Eric Fromm)在六十年代已提出,自由不等於幸福。現代人得到自由之後反而會焦慮、不安、無助、恐慌……300多年前,法國數學家和哲學家巴斯卡(Pascal)仰望夜空時寫下的一句話:「那無限空間永遠無聲,令我恐懼(Le silence eternel de ces espaces infinis m'effraie)。」一針見血地道出現代人背棄宗教後的恐懼心理。為了逃避恐懼,只好逃避自由,人會托庇於宗教或威權主義,如納粹、法西斯主義、大國沙文主義等等。

電影、電視、社交網站興起,視聽文化當道,感性多過理性,意見蓋過評論,謾罵盛於說理,後真相淹沒事實,偽科學比科學流行……凡此種種,使夏理遜認為啟蒙時代提倡理性和世俗化已經失敗了。現代世界已走向「去世俗化」。2015年,《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大衞布魯克斯(David Brooks)提出:要用「魅化的世俗主義」(Enchanted Secularism)取代冷冰冰的科學理性,才能挽狂瀾於既倒,亦即認為傳統的世俗主義已經岌岌可危了。

宇宙空間無限,永遠無聲,要魅化這樣的宇宙,人類想像出全能的神關愛我等,無疑可慰藉恐懼的心靈,卻不科學。「魅化的世俗主義」就如四方的圓形一般,是個自相矛盾的概念。無他,世俗化正正主張「去魅」,怎可能魅化呢?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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