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色．女性主義

今年《時代》雜誌公布2017年風雲人物，是勇於挺身而出，揭發娛樂圈性騷擾和性侵犯的女性「不再沉默者」（The Silence Breakers），如指控夏菲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的女星艾絲莉茱迪（Ashley Judd）及發起#MeToo運動的艾莉莎米蘭諾（Alyssa Milano）。此運動已將一個又一個名人拉下馬。明年有機會問鼎奧斯卡的電影All the Money in the World，便因要另找演員重拍奇雲史柏西（Kevin Spacey）的戲份，以致要延遲上映！

香港呢？只有呂麗瑤響應這個運動，而且迅即遭網上的KOL將問題焦點轉移至未審先判。本地#MeToo運動聲寂音沉。畢竟港、美社會風氣大異，奈何！

男人以權謀色，自古已然。十八世紀英國作家森姆李察遜（Samuel Richardson）出版的首部小說《彭美拉，或貞潔有好報》（Pamela: or, Virtue Rewarded，下簡稱《彭美拉》），便是以此為主題。此小說出版於1740年，被譽為第一部「現代小說」，蓋此書信體小說（Epistolary Novel）以女主角彭美拉的觀點寫她的心理，使讀者「代入」她的角色，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彭美拉家境清貧，15歲離家，往鄉紳B先生的家當女傭。B先生垂涎她的美色，要跟她相好，先以甜言蜜語挑逗，不得逞後，便企圖霸王硬上弓，躲進她的衣櫥，待她睡覺時企圖強姦她。彭美拉拚死抗拒。

貞潔有好報

B先生得不到彭美拉的處女貞操，老羞成怒，趕她離家，四處散播壞話詆毀她，又將她「許配」給他人，屈她就範。然而，彭美拉歷盡劫難，依然立場堅定，絕不動搖。她的貞潔終於「感動」了B先生，不計較兩人地位懸殊，娶她為妻。團圓結局，即小說的副題：貞潔有好報。

李察遜著書時已經51歲，本業是印刷，從未寫過小說，但與一些作家（如約翰遜博士）相熟。由於印刷生意不景，他只好執筆寫小說，自行印刷發行，幫補日走下坡的生意。殊不知無心插柳柳成蔭，一紙風行，寫小說還好賺過印書。《彭美拉》成為當年的暢銷書，李察遜接着再寫的兩部長篇小說，同樣暢銷，令他留名英國文學史。

當年，像B先生這般社會地位高、財雄勢大的男人，以權謀色，性騷擾和性侵犯婢女，司空見慣，既不會受到法律制裁也不會受公眾譴責。社會地位卑微的彭美拉，遭受B先生各式各樣的性騷擾和性侵犯，比之今天的#MeToo女性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有冤無路訴。要不是「感動」了B先生，恐怕她一生都要肩負壞女人的污名：貞潔沒有好報。

《彭美拉》為女性講好話，被視為女性主義小說。之後200多年，英國多的是同一類型（Genre）的小說：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理性與感性》都是同類型故事，描述女性怎樣贏得金龜婿。夏綠蒂布朗蒂（Charlotte Bronte）的《簡愛》（Jane Eyre）何嘗不是？《簡愛》和《彭美拉》一樣，用女主角第一身的觀點講述她如何歷盡滄桑，終於和莊園主人打破階級藩籬，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類故事到今天依然有市場。珍奧斯汀的作品不斷改編為電影及電視劇，即是明證。幾年前風行一時的《格雷的五十道色戒》（Fifty Shades of Grey）亦屬同一類型。此小說文筆之拙劣，令魯殊迪（Salmon Rushdie）慨嘆：「從未看過文字這麼差的小說，竟可以成為暢銷小說！」

《格雷的五十道色戒》表面上是部色情或情色小說，骨子裏依然是《彭美拉》一類故事，寫好女子如何「感動」位高財雄、年輕英俊的男子娶她為妻。

時代大不同

分別只是，在十八世紀，彭美拉憑貞潔和獨立的人格得到B先生垂青。在二十一世紀，《格雷的五十道色戒》女主角安娜（Anastasia Steele）跟彭美拉一般有獨立的人格，卻剛剛相反，要以性被虐取得男主角格雷的青睞！彭美拉憑抗拒得男，安娜則靠千依百順。彭美拉是先愛後性，男性為了跟心儀的女子上床，只好和她結婚。安娜則先性後愛，為了得到心儀男子的心，不得不和他玩性虐待和性被虐的遊戲。時代的確變了！

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在這類故事中，男性都是道德和性格有缺陷的「野獸」，不知真愛為何物，只渴望在女性身上得到性滿足，因而需要獨立的女性將他馴服，導入正軌。最終，女性才是強者。難怪有女評論人認為《格雷的五十道色戒》亦是女性主義小說。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