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7日
「見了高官,忘了根本,毁棄糟糠, 死人不管,這才是一等奴才!」句句擲地有聲,老僕人罵得王魁臉目無光,台下觀眾人心大快,不期然鼓起掌來。戲名叫做《王魁與桂英》,演的是王魁負桂英,戲不叫《焚香記》,大抵因為它不是大團圓結局。
書生王魁失意潦倒,名妓焦桂英扶助他,並託以終身。後來王魁高中狀元,回報桂英的卻是一紙休書。老僕王忠(陳惠堅飾)看不過眼,正容地說:「當日風雪之中,倘若沒有她這妓女,我這奴才,你拿什麼狀元高中!」桂英在當日兩人誓盟的海神廟哭訴,悲憤自盡後化作厲鬼復仇。
劇本是早年廣州楊子靜作品,這次由王志良飾演王魁,林小葉、林穎施、梁燕夏分飾三個階段的焦桂英,導演是洪海、葉安怡。
「演藝青年粵劇團」《王魁與桂英》,發揮了演員唱、做、舞兼備的潛能,文戲武演。團隊呈現一個整體,沒有各有各做的粵劇「傳統」陋習。
一生三旦
王志良本擅長武打,這次演文戲長劇, 唱做有長足進步,若繼續細緻磨練,定是塊文武生的好材料。第一場〈廟遇〉,幾個演員在台口做戲,王志良去的落難書生,在台後坐着打盹,手腳持續抖動,表示在風雪中飢寒瑟縮。他仍然在戲中,卻又沒有搶戲,這就是專業表現。高中後,王魁並非馬上轉變嘴臉,一紙休書沒有舉筆一揮而就,情探時不是一開始即忘情,他經過反覆猶豫,終於忍受不住富貴誘惑,劇本寫出人性轉變的層次,演員也努力完成劇本要求。關目算是靈活,面口則仍然刻板,最該細學古典文士形象,比如讀書把卷姿勢,多看前輩的戲,對傳意演技有幫助。
演員得注意裝身,對襟男帔(便服)內裏穿上素色襯衣褶子,坐立大動作時會斯文得體些。講究輸送台詞技巧,停頓斷句和發音更不能忽視。王志良說「好凍」,停頓約兩秒,然後繼續下文「嘅天氣」,聽來怪不自然。又如,「過去」發音不應當成「個去」。把「難解『怨』氣」唱成「難解『冤』氣」,意思就相去太遠了,演員不妨與樂師商議調整一下樂曲相關音節。
三位花旦主角基功有底,發聲響亮,都是可造之材。林小葉與王志良熟練的台步走位動作,演一對載歌載舞恩愛小夫妻,是嘗試走向戲曲審美的重要一步,下一個目標應是感情進入人物當中。
林穎施唱功優秀,明顯進步的地方在演戲沒有以前那麼生硬造作。海神廟〈打神〉一折最觸目,林穎施盡量調動舞台上可表演的空間,且唱且舞,耍長水袖、下腰(後拗腰)、剷枱等,施展渾身解數去演繹劇中人控訴無門的波動情緒,動感十足。若能把唱、做藝術結合渾融,貫串的蒼涼氛圍會較強烈。
《王》劇不跟隨明代傳奇《焚香記》團圓結局戲路,不為王魁翻案,悲劇的〈情探〉來得更靠近人情。梁燕夏的桂英鬼魂,苦苦哀求王魁收留,試探、復仇、活捉都有層次,但宜留意悲慘時,嘴角別帶笑意,否則觀眾同情心會減弱。
老生有戲
王魁口中的奴才,是忠僕王忠。為了做人骨氣原則,一場〈義責〉的主僕吵鬧,激情有戲,劇本台詞固然應記大功,老生陳惠堅表現出硬漢子錚錚鐵骨而不過火,亦能緊扣觀眾情緒,「我見高不攀,見低不鑽,腰骨不攣,膝頭不軟」,吐字斬釘截鐵,清楚有力。台下掌聲並非對偶像追捧,而是來自當下的感受與認同。
表面是「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愛情悲劇,內藏反映社會人性人情的永恒話題,好劇作有其不落伍、不過時的功能。演繹方面,「演藝」舞美音響配合有待提升,演員技藝層面期望進階,然而整體表現出莊重、準備充足、優化戲台的團隊精神,教人滿意。樂師列隊謝幕,統一黑衣服飾,不也是重視整齊舞台觀感的訊號?
散場時沿途聽到好幾位觀眾交換意見,有追問演員姓名的,有決定明天購票看他們折子戲的,同聲正面肯定「呢班後生仔,唔錯噃」。觀眾的信心就這樣一步一步儲存,後生仔,有實力,就有希望!
撰文:張敏慧
逢周二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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