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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20日
台灣詩人余光中說小時候鄉愁是郵票，長大後鄉愁是船票，後來變成墳墓，現在則是一灣淺淺的海峽。台灣廚娘章雪蘭是大陸新娘，她的鄉愁是一碗桂花牛肉麵，帶着桂花香的湯底，幾片清蒸牛肉片，加少許桂花紅酒，飄溢着淡淡鄉愁……
全台灣截至去年9月有三十二萬大陸新娘，佔外籍配偶人口近六成五，許多人不是備受歧視，就是鬱鬱不得志，章師傅算是其中的幸運兒。這位雲南姑娘在陳水扁時代登陸，所住的台北市卻不像其他城市般歧視大陸人，還開創出自己的飲食事業。
章師傅講得一口地道台灣國語，在大陸講少數民族語言的她也以台灣人自居，「很多人問我喜歡大陸還是台灣，我說台灣，她們說我忘恩負義。我不是忘恩，只是還沒懂事就來了台灣，一路走來遇到很多貴人，台灣人對我很好，個個都自動自覺排隊，所以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我的事業和家庭都在這裏，我愛台灣，連手機也是用台灣的。」
她三十五歲，十八歲那年在雲南認識台灣導遊鄧岳，「我覺得她呆呆的，有點像過世的爸爸，也許我有點戀父吧！」1998年結婚移民台灣，一開始她很不習慣，文化差異、生活習慣、婆媳關係等問題一籮籮。她和丈夫都愛吃，後來乾脆考廚師牌進軍飲食界，丈夫也放棄飛人的導遊生涯，夾手夾腳一起打拚。
一開始賣台灣特產米苔目，一邊做一邊學，累死人還要賠錢。「後來有台灣師傅免費教我們，生意才愈來愈好，沒想到第五年開始便賺錢，店主卻要我們搬。我們想頂下來，他卻獅子開大口，只好搬，但一搬把賺的都賠了。」老店的生涯很辛苦，她背着大兒子在騎樓下弄食物，店裏讓給了客人，日曬雨淋的。
靈感沿自汽鍋雞
業主迫遷，章師傅不忿事業一鋪清袋，於是回雲南學廚藝，為何不做米苔目？「五年來天天搓粉條，雙手都勞損了，不能再做了。」章師傅愛吃台灣牛肉麵，但不喜歡甜甜的味道。2009年，她以雲南汽鍋雞的做法煮牛肉麵，奪得2009年台北國際牛肉節清燉組的冠軍，使這家長安西路的小店名滿全島。
汽鍋牛肉麵是母愛的味道，「兒子一歲半就送去幼兒園，當時很瘦。於是做雲南汽鍋雞給他補身子，他很愛吃，但天天吃怕了，後來說不如做牛肉麵吃。我一直覺得愧對他，小小願望一定要滿足，於是試着做，但鍋太小，肉怎麼弄進去？他一直嫌得要命，不是肉太硬，就是湯太淡。」
章師傅本身不吃肉，但為了兒子天天試，半年之後才成功。汽鍋中間有洞，底下蒸汽上去，聚氣成水滴入鍋中，蒸四小時而成，只放鹽巴調味，把肉的精華都留下。她想參賽卻遭全家反對，「說我才做一年牛肉麵，怎能跟二三十年的老師傅比？於是我也想放棄了。」不過兒子一句話，讓她豁了出去。
「他說：『媽媽！你就去比好啦！我覺得好吃最重要，反正沒有人認識你，就算沒有第一名，最後一名也沒關係。』我覺得有道理，最後竟然第一次由外籍新娘贏了。當時評判說：『我的牛肉麵很獨特，獨一無二，喝起來充滿了愛。』」接下來她年年參賽，可惜冠軍選手的壓力太大，令她無緣冠軍多年。
終於在2014年一舉拿下國際組金牌，作品是金牌桂花牛肉麵，贏在鄉愁二字。「不瞞你說，我為了比賽，十年沒有回雲南了。我老家的院子很大，有一棵桂花樹。小時候總病，卻又怕吃藥，媽媽總捏着我的鼻子餵，我一直哭，她很不忍心。」父親早逝，媽媽獨立撫養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視這個么女如珠如寳。
媽媽的愛最深刻
「一天，桂花開了，她摘下一朵洗洗，扔進黑乎乎的藥裏。我覺得奇怪怎麼漂着花兒，於是問媽媽是什麼？她說是桂花，還偷偷放了些糖。我喝下去覺得又香又甜，很好喝，那次印象特別深刻，那香味、還有那份媽媽的愛。」章師傅除了牽掛母親，還想念兒時的玩伴，她正是以這個情緒來構思這碗麵。
「老公也覺得用桂花做牛肉麵很特別，我說想把思念家鄉的情感放進去，不如做成麻辣，他說好像不行。」記者聽到也覺得奇怪：「思鄉好像不該是辣的吧？」她一副你不懂我的心的口氣說：「我在台灣十七年，生活充滿酸甜苦辣，一個人在這邊沒有人理解……後來我想到用清燉。」她一開始把桂花放在牛肉麵上，可是見了花卻感覺不太對，於是想到桂花酒，可惜遍尋不獲。「真是上帝幫我啦！一天下班坐捷運，聽到兩個人說起桂花酒，我馬上上前搭訕，對方一臉狐疑地告訴我。我把桂花酒放進去煮，真的不一樣，我告訴老公：這就是我想要的！」
為比賽，十多年不回家，記者直言她夠狠心，「我知道自己狠心，但我的眼淚都哭乾了。每年都要參賽，台灣生活也不容易，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有人幫你。剛來到台灣說要上班，當時我們大陸新娘蠻受歧視，雖然台北市好很多，但老公勸我不如開店。」
當時她可是內憂外患，「婆媳關係很難搞，我們飲食文化什麼都不同，婆婆嫌我的菜味道重，我嫌她煮的味道太淡，因此經常吵架。我一生氣就找老公，然後就吵起來。當時我年紀小，覺得那麼遠嫁過來，他們這麼對我，特別委屈。」如今回想，她調侃說太晚熟，還不會思考就嫁人，會思考了兩個孩子都出來了！
有天買菜認識一個大陸姐妹，帶着章師傅入了教會，她才真正長大了，現在和婆婆的關係非常好，「說話要學會正面點，注意溝通方式，人應該有同理心，不能只想自己的。後來才知道老人家高血壓，不能吃味道重的東西，我就讓婆婆監督我做菜，另外炒一碟辣的菜給自己。」
勢要開夠三十家
章師傅也懂得感恩，婆婆幫忙照顧兩個孩子，她和老公才可以全力經營，目前有兩家分店，目標向連鎖店進發，五年內要開二、三十家。曾經的小丫頭說起未來大計，散發女強人的味道，「不過人事方面不好弄。現在的年輕人吃不了苦，講都不行，就別說罵了！又要離家近，又要薪水高。」
台灣的大陸新娘大軍是個機遇，起碼大家文化比較接近，也更能吃苦。「我的想法是，很多大陸姐妹在台灣混得不好，很多都沒人請，我想，這些姐妹願意的話，我就讓她們開店。我老公也同意我這個看法，但一些規章制度還沒完善，目前還不是推出的時候，人多事也多啊！」現在，她主管出品，老公負責應酬，相當合拍。
記者對大陸新娘的現狀很感興趣，章師傅繼續說：「現在她們的情況比以前好，不過也看不同地方，像台北比較好，比較下面（南部）的地方，現在還有歧視。很多姐妹埋怨，我告訴她們：『不要聽人家講什麼！我們又不是去偷去搶，只是用自己雙手去創造，不管哪裏人都一樣。我說你們走自己的路好啦！』」
「麻辣天堂」漆黑的招牌高懸在店門口，如今已經變成台北一家招牌食肆，最近連大陸的《福建衛視》和《海峽衛視》也派攝製隊來拍攝，看來章老闆開連鎖店的夢並不遙遠，說不定哪一天開到海峽對岸去，那這位雲南姑娘可真是「反攻大陸」了。
章師傅的鄉愁全放進牛肉麵裏，媽媽偶爾來台灣小住一段時間，那股鄉愁更淡了。對大多數移民而言，日子和際遇的好與壞，與鄉愁的濃淡是成反比的。「姐妹們都說我很奇怪，我就做我自己好了，她們問我老了回老家嗎？我說養老也不回去！」她說得很絕情，當年那碗桂花中藥再怎麼香，畢竟還是一碗又苦又黑的藥，誰願意喝？
註：下月4日至6日復活節期間，荷里活廣場舉行台灣牛肉節，章師傅提供了兩百份「鄉愁」牛肉麵，只要捐20港元就能免費吃到。
撰文：吳雄
撰文：陳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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