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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1日

程介明 教育評論

超乎政治的大學校園


上兩周提到6月底的高等教育夏令學院,與去年的很不一樣,就是在很多場合都提到大學校園與群眾政治運動的關係,這是去年的夏令學院完全沒有出現的。看來,對於方興未艾的群眾政治運動,大學校園需要作出調整,已是世界各地普遍的挑戰。


學員中有兩位來自埃及。埃及的政治局面,使得校園的狀況非常不穩定,當社會上群眾示威的時候,校園也遍布着學生示威,校園基本上給學生佔領了;社會的示威分成兩派,學校裏面的學生也分成兩派,互不相讓,時有衝撞。在整個社會失控的時候,校園就難以倖免。

群眾運動 入侵校園

當然,對於中國人來說,這完全不會陌生。中國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不就是面對高漲而絕對的政治氣氛,只不過當時是政府刻意讓校園混亂,否則就難以打破「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壟斷;校園裏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而這樣的大字報,也蔓延到香港的校園,那時的港大校園,也是滿布大字報,不同的是,只有「文鬥」,沒有「武鬥」。

在許多國家發生革命或者政變的時候,政府往往就要關閉大學校園,因為政府往往會認為,大學校園是政治反叛的溫床。

內地的大學校園,曾經一度是完全封閉的,師生進入要檢查證件。現在在大城市,要守住校門已經不容易,很多校園只能夠限制汽車出入,不再限制行人出入。

香港的大學校園,都是開放的,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進入校園。在市區的大學校園,尤其是公眾地方,最繁忙的,也許是理工大學,是行人交通的交滙點。像港大的校園,早上各處都是晨運客,有耍太極的、有舞劍舞扇的、有緩跑的、倒着走的,更多的是通過校園上太平山的。早上的餐廳,擠滿的也幾乎都是校外人士;到了晚上,晚上上課的學生下課以後,又有不少「拖友」雙雙對對在校園散步,佔大多數的是退休夫婦、內地來的研究生。近年,春節假期、暑假,又到處都是內地遊客,是帶着孩子來看大學的家長,往往是三代同遊;也有是學生的家長、研究生的家人,乘機會探親,好不熱鬧!

開放校園,不是沒有代價的。有同事笑說,大學為公眾提供的廁紙,就數量已不少;不能算財政賬,校園就是屬於社會公眾的。

但是許多人沒有想過,校園本來就是社會的一部分。內地朋友來訪問,有時候希望看看大學的校規。對不起!大學沒有法律以外的校規,唯一的紀律問題,是學生作弊,那是校內教務會議(Senate)的職責,其他要是有偷竊或侵擾之類,都是交給警察處理。大學沒有自己的警察,有的只是沒有武裝、沒有執法權力的保安人員。

進入大學,學生就已經進入了社會,與中學很不一樣。那是香港的概念。內地和台灣的大學都有「校規」,是附加在法律之上的規條,由大學當局執行;其中校規與法律之間的關係如何,尚待查究。

哈佛大學有「校警」,但其實是校內私人的治安部門,專門負責哈佛擁有的物業之內,學生與教職員的治安。

公眾園地 警察卻步

平常風平浪靜,公開的校園是一種和諧的象徵,也是大學自由開放的象徵。有時候看到學生舉行的研討會,討論富爭議性的話題,或邀請城中的風雲人物出席激烈的辯論,就覺得「這才叫大學」!

但是假如政治性的群眾運動進入校園,就會遇到矛盾。這裏舉歷史上的兩個例子。

【例一】國殤之柱。1997年,「六四」維園集會之後,港大學生會用大貨車把國殤之柱運回港大,在港大西閘與大學保安和警察對峙。結果警方認為沒有校方的授權,而港大之內是私家地方,不能阻止,因此放行。校方則認同學生會有權決定學生會前面黃克競平台的使用權,因此不干涉。結果,國殤之柱就在港大留下了。

記得後來在一次校長室的討論中,大家笑說港大其實幫了政府的忙,否則放在其他公眾地方,政府將會很頭痛。筆者還未做副校長,沒有參加當時的決策,現在也覺得符合港大的原則。法理上,港大是否私家地方,是灰色地帶。警察沒有校方邀請不進入,是尊重大學校園,但其實已經潛伏了以前不會出現的矛盾,不過當時不涉及政治考慮,符合大學的立場。然而,在事事以政治劃線的眼光來看,這就成為了「港大成為反共基地」的證明。

【例二】2011年慶祝百周年典禮「八一八」事件。因為要保護政要,警察進入了學校,而且禁衞森嚴,封鎖大部分通道。在當時,也許是沒有深思熟慮,相信事前也沒有人會估計到當時的局面。而事實上,校內的保安部門,又的確完全沒有力量應付此等級別的保安措施。

這是大學校園作為公眾園地與警察進入校園的矛盾。在警察來說,有需要保證治安與不想進入校園的矛盾;在學校來說,有保證公眾安全與不持政治立場的矛盾。警方不想進入校園,校方也不願邀請警員進入校園。不過這些不明文的規矩,將會不斷受到考驗。

事件中後來出現的學生與校長徐立之對質的集會,靜坐的群眾中就有不少不是港大學生,但是徐立之還是採取寬容的態度,當作是學生集會,「不與學生為敵」,站立了四個小時,其實也是在化解這個矛盾。

百花齊放 不持立場

這種矛盾,也許會日益激化,夏令學院的學者,都覺得香港的原則站在學術高地,值得尊敬:支持每一位學生發表政見,保護每一位學生;支持每一位學者發表意見,也保護每一位學者;但是大學本身不作政治取態。馬來西亞的學者透露,大馬的政策是:校內不容政治活動,學生在校外參加政治活動,大學不得干涉,但是執行起來非常困難。他說:「這是大學自討麻煩!港大的原則才是成熟的表現!」

假如香港的成熟值得延續下去,那麼各類政治勢力也應該共同保護大學這塊知識的寶地,讓她成為各類政治見解與各種意識形態可以百花齊放的園地。大家應該克制,一不要期望大學成為政治工具,更不要以政治敵我來判斷大學;二不要期望大學成為社會運動的戰將,把大學綁在短期政治鬥爭的戰車上。

大學有她獨特的崇高使命!第二次世界大戰日軍佔領香港期間,不少港大的教授與學生被關在集中營。後來發現,他們在集中營裏,照樣舉行教務會議,照樣舉行考試。請讀者想一想,這意味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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