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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10日

Joseph S. Nye, Jr.

「威懾戰略」的困局

我們生活在一個主要依靠「威懾」來實現地緣政治穩定的世界裏,但如何才能證明威懾是有效的呢?

以歐洲當前這場戰爭為例,美國總統拜登從2021年12月就開始警告俄羅斯總統普京,一旦該國入侵烏克蘭必將受到多項嚴厲制裁,但並未取得任何效果。然後當美國及其歐洲盟友通過向烏克蘭供應武器對抗俄羅斯時,普京即揚起手中的核選項,惟西方援助依然有增無減。

上述種種威懾究竟是失敗還是成功了?回答這個問題並不容易,因為它需要評估不存在威懾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如果我在門前掛上寫着「禁止大象進入」的牌子,而屋裏確實沒有大象,那是否就算遏制了這種動物?答案首先得取決於是否存在會認字的大象。

烏克蘭戰爭表明風險的減少並不總是個非此即彼的選擇,而往往是個程度問題。也許普京期待看到一個鬆散的西方聯盟,相信制裁會失效,卻至今不去襲擊北約國家的供給線。儘管普京不斷揮舞核大棒,西方仍繼續武裝烏克蘭,只是一直不願提供更遠程導彈系統或先進戰鬥機。

可信度是威懾發揮作用的關鍵,若威脅作出最大限度的反應,而捍衞的卻是一個微小利益,會損害有關信譽。這在一個核大國承諾擴大其保護傘以保衞一個遙遠國家時顯得尤為明顯。

冷戰期間美蘇雙方分別將其核威懾力擴展到了西歐和東歐。雖然一些分析家對美國是否會冒紐約毀滅的風險來保衞西柏林這塊孤立飛地持懷疑態度,但這種威脅還是奏效了,部分原因是美國軍隊駐紮在那裏。即便所謂的柏林旅規模小得根本無力抵禦蘇聯入侵,但它確保了對該城市的核打擊將導致美國人傷亡(與此同時美國派駐歐洲的部隊──包括核部隊和常規部隊──對蘇聯1956年在匈牙利或1968年在捷克斯洛伐克的軍事干預行動都無法構成一種可靠的威懾。)

這段歷史與當前的朝鮮半島局勢同理──北韓擁有核武器而南韓仍受《核不擴散條約》的約束。近期一項民意調查發現超過70%的南韓人贊成本國發展自有核武庫。相反,當南韓總統尹錫悅上月與拜登會面時,雙方同意美國將在朝鮮半島附近部署一艘核潛艇,並與南韓就核武和戰略規劃進行深入磋商,這與美國在冷戰期間與北約盟國的約定相似。

在這個例子中,美國延伸威懾的可信度,就像在柏林那樣通過在南韓駐紮2.85萬名美軍而得到強化。

這兩個國家被綁定在一個「命運共同體」中,因為北韓無法在不殺傷美國人的情況下攻擊南韓,美國在日本的前沿基地也提供了同樣的保證。這就是為何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提議從日韓等地撤軍是如此具有破壞性。

特朗普的總統任期也突顯了核恐嚇和賄賂的無效性。當北韓在2017年成功試射了一枚洲際彈道導彈後,特朗普威脅說將向其傾瀉「世所未見的火與怒」,惜毫無效果。接下來他嘗試展開直接外交,並在2018年與獨裁者金正恩會面,草率地預言後者的核武計劃將迅速終結。不出所料北韓並未解除核武裝,因為在金正恩看來他個人的聲譽以及金家王朝的命運都仰賴於核武器。

而台灣的狀況,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遜和毛澤東為恢復中美關係舉行會談時,兩人對台灣的地位持有不同看法。最終雙方設計了一個方案來延後解決這個問題:美國承認「一個中國」,但同時根據《台灣關係法》向寶島提供武器。

多年來,美國均拒絕明說會否保衞台灣。當我作為隸屬克林頓政府的五角大樓官員訪問北京時,接待我們的中國人問我,美國是否會為台灣開戰;我回答說沒有人知道,並指出儘管時任國務卿艾奇遜(Dean Acheson)在1950年1月12日的講話中,並未把南韓納入美國的防禦範圍,但美國僅僅在6個月後就加入了朝鮮戰爭。基於威懾理論家托馬斯.謝林(Thomas Schelling)所謂的「留有餘地的威脅」,我當時提醒中國不要試探美國。

有些人稱之為「戰略模糊」的政策,可能更應當被描述為「雙重威懾」,其目的不僅是為了防止中國對該島動武,也是為了勸阻台灣在法理上宣布獨立。如今一些分析家擔心這一戰略正隨着中國軍事力量增長和美國訪台議員人數增加而被削弱。拜登曾在四個不同場合表示美國將保衞台灣,可是白宮每次都以重申堅持「一個中國政策」。在這種情況下引導走向一條避免示弱或挑動事態升級的路徑,對避免全面戰爭具有決定性意義。

歷史提醒我們,評估一種威懾手段成功與否或許是相當困難的。諸如可信度等一些因素,對實現預期結果至關重要。但隨着威懾的困境不斷演變和疊加,研究該戰略的局限性對於尋找一種有效手段來說同樣重要。

哈佛大學教授,曾任美國國防部長助理,最新著作有Do Morals Matter? Presidents and Foreign Policy from FDR to Trump

Copyright : Project Syndicate,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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