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2日
行業接行業,繼醫護、航空後,建造、運輸、以至餐飲都頻呼招聘難……下個行業又將是誰?隨着人口減少,勞動人口自然亦跌,加上三年疫情令不少人退出勞動市場,香港人力資源供不應求乃是不爭事實。問題是,我們應該坐視不理任由惡化,抑或想方設法解決問題?刺激生育率屬未來必然,惟遠水難救近火;輸入外勞,尤其本地外勞比例遠低於國際水準,則為不可輕易抹煞的折衷辦法。
高外勞比例 例子多的是
先探討其他地方如何有效利用外勞。
卡塔爾世界盃期間,世人焦點落在當地外勞權益保障方面,卻忽視了外勞佔人口及勞工比例究竟有多高。根據人權監察資料,當時外勞最高峰佔卡塔爾勞工人數95%之多!另外人口總數方面,自取得世界盃主辦權後,亦累增了40%之譜!對比2010年全國僅約160萬人,2022年的外勞總數逾200萬人。
中東其他國家亦一直引入大量外勞。以涵蓋沙特阿拉伯、阿聯酋、巴林、科威特、阿曼,以及卡塔爾的海灣合作委員會(GCC)為例,外勞平均高佔全部勞工的70%。除建造業外,外籍家傭亦很普遍,阿拉伯國家超過八成的家傭都是外勞。
中東或許嫌遠,常與香港相提並論的新加坡,也是一個外勞輸入大國。當地並無直接計算外勞人數,而總巧立名目隱藏其中。新加坡人口分為三類,筆者以「三等人」形容之:「第一等人」乃「公民」,「第二等人」乃「永久居民」,「第三等人」乃「非居民」。唯有「第一等人」有投票權,可投身政府工作,享最佳福利;其餘兩類,則為在當地工作、讀書等的外籍人士,當「第三等人」取得永久居民資格就可升格為「第二等人」──簡言之,可分別理解為「低端外勞」與「高端外勞」(裏面混雜了就學人士)。
三者人口比例若何?「第一等人」僅佔人口六成,其次是「第三等人」的三成,「第二等人」則佔一成。事實上,新加坡的非本地培訓醫生佔比超過40%,反觀香港不足10%;另一端,單計建造業外勞當地已有逾30萬人,這幾乎等同全港34萬建造業工人總數。當然,新加坡外勞待遇不及卡塔爾惡名昭彰,但當地2013年爆發獨立以來首次外勞暴動,疫情期間還揭露了低端外勞須十至廿人蝸居同一宿舍,都讓世人窺見其繁榮背後的血淚一面。的確,新加坡奉行精英主義,實質還涉功利主義;不論本地抑或輸入,一律唯才是用,甚至用到最盡,皆是她賴以成功的憑藉。
美歐澳星 不乏「廉價外勞」
上述案例,多涉廉價外勞。的確,所謂輸入人才,實不限於高端外勞,低端外勞人數肯定更多。只不過,相關廉價外勞政策,總不會敲鑼響鼓宣之人前,總傾向「睜一眼、閉一眼」容許以「下等公民」般的招聘模式引入,反正願者上釣,僱主亦蒙其利。
美國對待南來非法移民的態度,從來口硬手軟,畢竟相關廉價勞工好使好用,所謂興建圍牆不過是張不會兌現的空頭支票,旨為安撫飯碗被搶、薪酬被壓的貧窮白人。或問:相關外勞佔當地的比例若何?很可惜,官方統計欠奉。有的只是合法移民數字:目前美國的拉丁裔人,便佔人口約兩成,佔勞動人口的三成;其中,三分之一均非本土出生,有註冊為選民的則佔選民總數一成多。相關外來人口之中,固然不乏高端人才,但眾所周知大部分均為低端勞工。
西歐對東歐廉價勞工的依賴同樣不小,由摘水果到切割肉類都見其身影;在澳紐大獲成功的工作假期模式,實際上也是變相的廉價勞工輸入窗口。工作假期計劃的你情我願成份更大:站於政府及僱主角色,既確保了勞動力必然年輕力壯,醫療壓力少之又少,青年也不介意共住宿舍之類,不會因伴侶或子女而鬧大住屋和教育需求,簽證時限設計還確保了「用完即棄」,毋須擔心有龐大的加薪或上流訴求,此外亦當然毋須賦予投票權了。疫情前,澳洲持工作假期簽證的人數,徘徊於14萬人的高水平,雖僅相當於全國勞動人口的1%,但對特定行業卻恐未必。例如農業旺季,背包客便佔了80%勞動力;疫下相關簽證降至4.4萬人,便令農場大缺人員收割。
香港的廉價勞工呢?最大體現在於外籍家傭,其次就是建造工人,然後就基本沒然後了……其實,香港尚有一大廉價勞工來源,只因政治不正確,故向來鮮有人提──那就是新移民。
來港新移民:「貴價輸入勞」
查許多低薪低技術工種,一直由新移民擔當。統計處人口普查顯示,2011年內地來港不足7年的新移民,每月職業收入中位數只有7500元,而全港計算則有12000元,到2016年前者同樣僅相當於後者的六成多,顯見其多麼廉價。
以行業分類,2011年多達24%新移民從事住宿及膳食服務業,反觀全港平均只有8.5%;2021年有17%新移民從事建造業,也高於全港平均的9%,亦見低技術工種對新移民的依賴程度。須注意,以上統計只針對未滿7年者,當「新移民」變「舊移民」,不排除仍長期留在行業之中。
然而,時移世易,隨着來港新移民的教育水平提升,受過專上教育的比例從2011年的16%增至2021年的26.6%,故從事上述兩個行業的新移民比率,已分別降至15.7%和15.3%(同期,新移民的薪酬中位數也攀至相當於全港七成附近)。再加上,疫情令新移民來港人數銳減,2020年和2021年的單程證來港人士僅約1萬和1.8萬,遠少於之前幾年約4萬至5萬人。無怪乎,最近香港相關工種人手嚴重短缺了!進一步言,在十個煲七個蓋的情況下,某行業不夠人,難免跨行業搶人,所以禍連愈來愈多低技術工種缺人告急。
值得留意的是,跟上述地方不同,香港相對善待這批變相的廉價勞工,甚至可以「貴價的廉價勞工」稱之。
首先,新移民本已擁有居港權,7年之後更將成為永久性居民,不似中東國家「用完即棄」,也不似新加坡「擇肥而噬」──三等人之間不是沒有辦法上流,不過門檻極高、名額極少(詳見拙文《新加坡人口狀況的啟示》,2022年10月7日《信報》)。亦由於此,香港的新移民遲早可享「三粒星」待遇,如申請入住公屋,亦獲派錢以至綜援,而7年期間亦有一定福利,相反別處福利網則未必網羅外勞。於此實際利益面前,有否投票權或許已屬等而下之,畢竟新移民總是社會少數,難以發揮太大影響力,例如拉丁裔在美國的代表性不足(under-represented)一直為人詬病,包括只佔民選或委任官員的1%。
中日內部遷移:「廉價本地勞」
除外勞外,小小的香港沒有城鄉之別,故不存在內部廉價人力遷移,有源源不絕的非城市人湧入城市打工。
日本劇集和電影裏,就不時有角色單獨移居東京就業就學,非但一人蝸居部屋,兼而仰賴家鄉寄錢生活。相關東京寄居族未必是廉價勞工,但至少確保了一定的內部遷移勞動力供給;而且,若然人浮於事、待不下去,亦可返回原來居住地,不會對城市構成太大社福壓力。這跟文首提到幾個地方的外勞政策類同,外勞假如找不到工,也可簡單返回居住地,分別是日本的續留本國(兼享國民待遇),後者則「好行唔送」。
中國內地的戶籍制度,很大程度也是勞動力制度。走筆至此,大家不難看出,此乃中間落墨辦法:一方面,可確保大城市持續獲得來自農民工的大量廉價勞動力。
核心通脹升?何不食肉糜?
另方面,則減輕農民工對大城市各種資源的擠兌,特別是大城市本身社福基建尚未完善。過去十多廿年,內地沿岸城市的工業化進程大步向前,廉價的農民工絕對功不可沒;近年,各地已相繼放寬戶口遷移,讓外省人申請一線城市戶籍,如新加坡般容許一定程度的上流空間。
以上縷述各地外勞情況,旨突顯輸入外勞份屬國際慣例,特別是香港缺乏由鄉入城的本地勞動力;所以,實事求是地理順勞動力供不應求問題,實在無可厚非。
擔心本地勞工權益受損?查各地經驗,只要限制外勞從事本地招聘困難的行業,在薪酬和人數上再添限制,負面影響就可受控。注意,負面影響在所難免,當供求矛盾得以紓緩,因供應過少的價格上升壓力必會降低。然而,對廣大市民來說,這未必是百分百壞事。
譬如地盤工長期缺人,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問題是,現在地盤工的薪酬實已不低,況且人力成本上漲也會反映在工程費用之上,即遲早須由全港市民一起為加薪埋單。
事實上,除了住屋、基建成本愈來愈高,近年外出用膳愈來愈貴,也是源於羊毛出自羊身上。就以兩間龍頭上市平民快餐店業績為例:查三大經營成本之中,大家樂的人工支出佔了三者的45%,其次是原材料和包裝的40%,租金只佔15%;大快活員工成本亦相當於三者的45%,包含食品成本的存貨成本佔33%,使用權資產和物業、機器和設備則佔22%(其餘還有融資成本,水電煤費用等)。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回落,美歐等地通脹亦告見頂,但當地更關心是,核心通脹因工資上調而居高不下,物價高企最終仍將累及人民。不是說工資上漲必是壞事,關鍵是供不應求矛盾一旦過於尖銳,以至由人工到物價都不尋常地火箭般飆升,這就斷非好事了──香港現在個別行業,正面臨長期兼嚴重的人手不足之窘。
當然,香港也有本身的難處,跟其他地方要保障本地居民社福需要不被擠兌一樣,過多外勞湧港肯定會加劇本地居住難題,也會令醫療以至街道出現人滿之患。
針對高端人才,由於人數不多,影響肯定有限,也莫說世上沒有地方不歡迎高端人才。醫護作為高端人才,加上香港本地供應不敷應用,增加輸入實是病人之福;有擔心醫療質素下降?即使下降,也屬「兩害取其輕」:較諸因為無醫生而失救死,又或長期病因乏照顧而變急症,有供應總比無供應好。事實上,要求醫療質素必然A+評級,不接受哪怕是降到A-評級,背後邏輯跟奢談「何不食肉糜」無甚分別;當你差不多餓死,無錢買飯也得啃麵包吧?只要確保醫生不會斷錯症、醫死人,評級不至降到F之類級別,其餘問題均屬次要;同一道理,只要不是危樓而是劏房,在剛性需要面前總須切實供應滿足。
至於低技術外勞,立法會剛通過一個議案,容許大灣區外勞即日往返本港及居住地,便為一個趨利避害良策,在不影響本地房屋供求下,解決諸多行業的勞動力不足問題。某程度言,這是新移民勞工的「優化版」,都是從內地引入勞工,但就不涉給予居港權等。然而,對大灣區人而言,做法絕無半點「虧待」,一來他們本非來港家庭團聚,更重要是兩地工資仍存相當距離,況且兩地跨境已經非常便捷。好像在機場三跑和跨境運輸行業引入內地勞工,上班和下班的地點都在口岸附近甚至深圳境內,則不單幾乎完美對接,亦可避免擾民問題,因外勞深入市區的程度不大,猶如內地客海上用膳般隔絕於外。當然,本地基層勞工的權益到底不能忽視,故在工資、人數、行業等方面必須設限,例如工資不能低過本地水平,以確保本地勞工有足夠競爭力(兩者薪酬相若,本地人獲聘優勢必較外勞為高)。
說到底,外勞並非洪水猛獸,即使容許一定保護主義亦不能完全封關設鎖,否則受害的只有香港自身發展,以至在各行各業服務容量下降、通脹或恐隨成本上升的情況下,最終損及整體香港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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