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1日
8月回到菲律賓北部訪問,使我明白到羅馬天主教會土格加勞總教區(Roman Catholic Archdiocese of Tuguegarao)的高級神職人員對台海和中國影響力的關注。本文梳理菲律賓天主教會對這些關注的性質和意涵。
大國是「超級權勢」
首先,總主教巴凱(Archbishop Ricardo Baccay)說,天主教會內已經有討論中國和美國等大國,作為《聖經》〈保祿書信〉(Pauline epistles)中所指「權勢」(principalities and powers)的一種,教會如何去判斷什麼是「好權勢」(good principality)和「壞權勢」(bad principality)?另外,中美作為「超級權勢」(super-principality),菲律賓天主教會對兩者的取態和政策應如何?
根據筆者過去圍繞「權勢」的研究,「權勢」的字面意義可以是「執政的」或「掌權者」。近年學者共識到「權勢」也可指包括國家、政權、結構、機構、制度、意識形態、文化及風俗等超越個人的「支配性系統」(domination system)。
天主教神學傳統一直有存在對「好權勢」和「壞權勢」的討論。例如,牛津大學屬下天主教道明會(Order of Preachers)學院「黑衣修士院」(Blackfriars)所編纂的神學期刊《新黑衣修士》(New Blackfriars),早在1977年出版了一篇題為〈厄弗所書中的權勢〉(Principalities and Powers in Ephesians)的文章,當中便問及「權勢」有否好或壞之分。
土格加勞總教區管轄範圍也覆蓋連接呂宋島和台灣之間的呂宋海峽島嶼,即為能控制准入南海和太平洋之間的巴士海峽、巴林塘海峽和巴布延海峽的戰略性島嶼。這些海峽和島嶼除了是航運要道之外,也深藏大量連接中國大陸、香港、台灣、日本和南韓等的海底通訊電纜。
近年台海局勢趨緊張,中美「超級權勢」在台海角力,使土格加勞總教區承受額外壓力;要準備若出現軍事衝突時的人道危機及應變方案,便要研究思考地緣政治問題。傳統上,菲律賓與美國在宗教、文化和政治價值觀上接近,與中國則於政治意識形態和領土糾紛一直存在摩擦。
雖然選邊中國不是選項,但總主教巴凱提到,教宗方濟各在2020年頒布的《眾位兄弟》(Fratelli Tutti)通諭中提出,在現時複雜的全球政治經濟環境中,「我們所需要的政治運作應是具有廣闊的願景,具備嶄新的、整合的及跨學科領域的能力來處理各項危機。」
教宗方濟各期望的是「健全的政治體制」,即「有能力改革和協調不同的機構,具有良好的辦事方式,克服不正當的壓力和官僚作風的懈怠」,「在困難時刻,能高舉崇高的原則,以大眾的長遠福祉為依歸,真正的治國之道始得以發揮。在建設國家時,政治掌權者要能承擔這項職責,誠屬不易。」
以上討論反映菲律賓天主教會已知道西方衰落、中美關係和台海問題對菲律賓的影響具複雜性,會鼓勵從政者多以大局和總體共同利益着想。面對大國競爭和地緣政治角力,教會將堅持這使命。
權勢的好與壞
第二是關於好壞權勢的問題。根據我與總教區屬下神學院的交流,他們認為,中共是個無神論共產主義政黨,它所統治的中國可以說是個「新異教超級權勢」(neo-pagan super-principality)。世俗化了的美國雖也是個「後基督超級權勢」(post-Christian super-principality),但政策對天主教會較友善容納,與北京的宗教政策截然不同。中國內地的天主教會在行政上由中共中央統戰部所管轄,雖然對外保留「國家宗教事務局」的牌子,這安排意味着內地天主教會人士有被中共統戰。
天主教會很關注中國在菲律賓地方社會的影響力增強,會怎樣影響菲律賓民眾的生活模式和精神面貌。天主教會除了反對危害天然環境的採礦活動和破壞家庭幸福的賭博活動之外,也關注中國政府影響力與菲律賓道德及屬靈面貌之間的關係。根據菲律賓政府的「2017-2022年國家安全政策」,菲律賓國家安全利益也包括「道德及屬靈共識」(moral and spiritual consensus)。
儘管中方企業及代表曾試圖向天主教會捐獻,惟教會無法釐清這些捐獻的真實意圖和目的,便拒絕接受。教會擔憂中方透過金錢利益去影響或試圖控制教會,使教會不再反對採礦。向教會捐獻雖不構成貪污或賄賂罪行,但可能是中共向教會統戰工作的一部分。
貪污和賄賂是一些交易手法,交易雙方有較明確目標和利益需求。但統戰不同,統戰方很多時候沒有指明目的和要求,所以雖然涉及金錢利益,捐獻便不能說是貪污或賄賂。問題是,接受了金錢利益後,接受方便萌生了一種要回饋和報施捐獻方的心理效果,會影響當事人往後所作的道德判斷和政治決定,長久便會不經意地作出有利統戰方的決定和判斷。
西方及其他國家政府都有以不同方法去給予菲律賓人好處利益,藉此施行影響力。中國的統戰滲透手段很難被抽離地去作出批判或指控不是。然而,中共統戰手法缺乏透明度,能被公眾問責的程度低,便引起天主教會的關注,恐怕統戰工作本質上具「道德上的腐蝕性」(morally corrosive),縱使並非清晰地違法。
「權勢」有多種展現形態和形式。中國的只是其中一種。在西方特別是英美一直運行的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被神學界視為具支配壓迫性的「壞權勢」。然而,菲律賓天主教會所重視的是有關「權勢」有沒有為地方社會帶來道德生活敗壞的威脅,這是界定「權勢」好壞的其中一個主要指標。
總結
總括而言,菲律賓天主教會對中國的關注除了涉及台海危機對菲律賓社會可能造成的影響之外,也關注中國的經濟活動、統戰工作和影響力如何改變菲律賓社會的道德及屬靈面貌。
英國巴斯大學政治、語言及國際研究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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