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2日
「不文霑」是大眾文化創作人黃霑先生(本名黃湛森1941-2004)的綽號。但在鏡頭前,或於稠人廣眾的公開場合,黃霑不會說髒話。
即使在其暢銷書《不文集》內,行文走筆的是流暢之書面語。而書中有個小故事︰一位幼稚園老師告訴家長,他的兒子常在學校講髒話;該名父親登時(很自然地)用髒話罵兒。黃霑的結語是︰「……有人說道這是因為自己對不好的事物深惡痛絕,因此不願別人重蹈覆轍,所以訂下雙重標準,恕己寬,責人嚴。但以不文霑的『不文之見』,這卻是徹頭徹尾的自私自利!」
3月中,有人批評M+博物館一幅展品豎起不文手指。藝發局視覺藝術小組主席陳錦成,以「可能見識少」作為回應。
帕奈提烏斯(Panaetius公元前185-110)是將古希臘文明傳播至羅馬共和的主要哲學家之一。其貢獻包括昇華「審美」或「美學」(Aesthetics),成為將人類與野獸區分的「感悟」(拉丁文motus animi)。人類通過五官的體驗,領會到天下間,有值得窮盡一生追求的美善、優雅、和諧。而這份追求所必要具備的品德之一,乃是「行止有度、端正合儀」(decorum)。
西方審美觀與華夏沒兩樣
這種觀念,與華夏文明從遠古「風雅頌賦比興」的情感表達方式(見《詩.大序》),演變成諸項應有生活態度、理想社會狀況的儒道墨法主張,基本上沒有兩樣。
世代相傳,社會通過授課、堂訓、家教,以美為經、尚雅為綱。縱使容許通俗、庸俗出現於雅俗共賞的劇藝娛樂、流行文化,但從不允粗俗、鄙俗的髒話或猥行昂登大雅之堂、研學之地。
但在1917年,法裔美國畫家杜象(Marcel Duchamp 1887-1968)申請將一款陶瓷小便斗(俗稱公廁尿兜;據說是某名牌的工廠產品),在紐約舉辦的一場藝術展覽活動參展,展品命名為「噴泉」。
2004年,此「噴泉」被500名英國藝術界專業人士,選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品首位(畢卡索的名畫亦只能屈居次席)。其複製品在1999年拍賣會上以176萬美元售出,買家宣稱它是當代藝術的起源。
什麼是藝術?何謂藝術品?這些永無結論的問題不屬本文範圍。倒有兩點值得頭腦清醒的人深思。
首先是「藝術館霸權」。英國期刊Philosophy Now第143期一篇文章,對此有一針見血的論述。
作者Peter Benson指出,自二十世紀初,藝術品的鑑賞從傳統的感官性意會,轉變為當代的概念性詮釋後,「制度藝術理論」(Institutional Theory of Art)成為主流。其實際後果是一件製品是否藝術品,由藝評人、畫廊、收藏家、藝術館等組成的「藝術世界」決定(詳見Arthur Danto 1964年論文The Artworld)。
所以超市貨架上的一堆湯罐頭不是藝術,但另一堆整齊有序的湯罐頭,若經由藝術世界成員認定是「概念藝術」,便成為價值連城的藝術品。而最具權威的藝評篩選機構是藝術館管理委員會,當中表表者是倫敦的泰特現代藝術館(Tate Modern)。
在館內陳列的展品中,沒有一件能為平常人通過五官帶來「美」的感覺。最新的展品是一幅名為《三年級》的巨型組合照片。館長按一位藝術家的指示,邀請所有倫敦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來博物館拍攝全班照,然後將數百幀相同尺寸的班照隨意組合成一幅巨照。這便成為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因為管委會認為此巨照可激發學生實現夢想云云。
以藝術館為首,藝評人、畫廊、收藏家等為副的這個小圈子,不僅壟斷藝術的定義權力,而且主導藝術培訓形式、操弄藝品市場價格,形成霸權。
平常人對這類所謂當代概念藝術品,若坦率訴說感到丈八金剛、晦澀難懂,會被嘲為愚昧、膚淺。結果是假裝了解概念,或從此不再進入藝術博物館參觀。年輕一代缺乏優雅的藝術媒介去感悟美善,品德培育、文明進步也無從談起。
4月初發生了一宗有趣的「撕破國王的新衣」事件。首爾市某處展出美國塗鴉藝術家Jon One於5年前在南韓即興塗鴉的一幅大作(既沒有看得明白的圖案,也沒有感到秀麗的色彩,估價卻高達50萬美元),地上還擺放了他塗鴉時的顏料及畫刷。一對參觀的年輕男女以為這是一款「互動」玩意,拿起毛刷在畫面添塗「鴉藝」,教人捧腹絕倒。
另一討論點是「不文」。
西班牙畫家反戰創作影響大
西班牙畫家Francisco Goya於1814年發表的名畫《1808年5月3日》,使用與文藝復興時期明顯不同的構圖、着色,描繪抵抗拿破崙佔領軍的西班牙平民被士兵槍斃的情景。其革命性藝術表現風格,為反戰、反政府的創作及模仿品開闢了廣闊無邊的空間。
雖然那些水平高的仍然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美感(例如R. Hamilton的The State 1993、Banksy的Flower Thrower 2005),但到處大量湧現的是,以矯揉造作、粗鄙不文方式表達反政府意念的作品。
有三類才能在古希臘、羅馬時期被認為是展現「美」的人類行為,其中之一是演講與辯論的口才。因它具有濃郁的美感,帶來視覺、聽覺的藝術享受及感悟。縱使怒髮衝冠或含冤受屈,仍然端正合儀、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改變民眾或議會的立場,甚至贏得敵人的敬重,赫赫有名的包括Pericles(公元前495-429)、Scipio Africanus(236-183);這種品質才是我們應當賞識的美。
對那些以不文方式,誇耀作者敢於挑戰權威的(病態)膽量的作品,健康文明的社會對此沒有「雙重標準」。學校是倡導「德智體群美」的尚禮雅堂,必須堅持對美善的追求。
儘管短期內無法撼動當代藝術霸權,但「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天知曉?」(見《滄海一聲笑》,黃霑作曲作詞)。也許第一步就是在中小學,教授年輕一代對不文手指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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