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7日
一如眾料,遭收押超過一年的南韓前總統朴槿惠在全國電視直播的審訊中被判入獄。她的親信崔順實較早前已因涉貪、干政及舞弊等被定罪及判囚二十年,朴槿惠作為主犯,涉貪情節更嚴重,法院周五宣判,監禁二十四年及罰款一百八十億韓圜(一億三千萬港元)。今年六十六歲的朴槿惠若果上訴失敗並服滿刑期,出獄時將是九十歲的老人。
朴槿惠從青瓦台主人淪為階下囚無疑令人唏噓,現任總統文在寅更以「令人心碎」形容她的命運。不過,在現代南韓政治史上,這樣的大起大落並不罕見。朴槿惠的父親、前總統朴正熙鐵腕統治南韓近二十年,卻在權力達巔峰之際被親信行弑身亡。其後上台的全斗煥、盧泰愚,則因為鎮壓光州起義及民主運動,在卸任後被起訴軍事叛亂及貪污等罪,全斗煥一度判處死刑,後來改為終身監禁,盧泰愚則被判有期徒刑十七年;不過最終均在特赦中獲釋。
二○○三年當選總統的盧武鉉,落任後因涉受賄受查,跳崖自殺。朴槿惠的前任李明博,則剛剛因收賄罪遭拘捕,現時被關在看守所。綜觀八十年代迄今八位南韓總統的下場,一人自殺,另有四人嘗鐵窗之苦;而此時此刻,更是兩位民選的前總統同時在囚,這樣的詭異狀態,放眼全球都甚為罕見。
南韓多位國家元首先後因貪腐鋃鐺入獄,當然有個人的德行問題,但體制上的缺陷,特別是金錢與權力的勾結根深柢固,財閥(chaebol)與政客的利益盤根錯節,也是重要因素。南韓雖然已成為發達國家,文化、軟實力方面的影響力更大幅上升,惟國內經濟仍然受到財閥主導,十大財閥包括三星、現代、鮮京(SK)、樂天等的產值就佔南韓GDP八成。這些財團及控制他們的家族跟政治人物、政團關係非比尋常,相互依存,往往衍生各種不當交易。前總統金大中為了推動改善兩韓關係的「陽光政策」,就私下通過現代集團向北韓提供援助,並讓現代從中得益,事件揭發後震動全國。
二○一五年八月,時任總統的朴槿惠以慶祝南韓獨立七十周年及振興經濟為理由,運用總統權力特赦六千多人,包括多次涉及金融騙案的鮮京集團會長崔泰源。其實這位崔泰源已不是第一次得到「放生」,二○○三年他因詐騙被起訴而入獄,於二○○八年獲時任總統李明博特赦。
由這些事例可見,財閥家族不管在政策或個人待遇上都得到特別對待,令公權力與財富之間的界線變得模糊,自然成為滋生利益輸送的溫床。此外,民主選舉在在需財,當全國八成財力由財閥支配時,政團、政治人物籌錢打選戰不免須爭取「金主」的支持;而財閥為了保住本身利益及主導地位,必定千方百計在政治上找代理人。金錢與權力遂易於合流,構築龐大的政經利益集團,難以監管,政治捐款包括非法獻金禁之不絕,形成政治最高層貪腐的土壤。
另一點值得注意的是,貪腐問題跟政治鬥爭、黨爭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前總統盧武鉉被指受賄案件,是在保守派的李明博上台後全面展開調查的,最終沒有找到具體證據,卻令這位出身寒門的「草根總統」羞憤自盡;事後《紐約時報》刊載多篇評論指出他是死於「政治清算」,盧武鉉的支持者包括現任總統文在寅對他的枉死憤憤不平。今次李明博、朴槿惠的案件,同樣是在「政敵」文在寅上任後結案及加快拘捕行動,李明博已高呼自己受迫害;朴槿惠也有支持者替她叫屈,昨天就有過千人到法院外抗議。
總統涉貪案件一再跟改朝換代勾連,到底是巧合還是秋後算賬,大概不易說得清,但不斷出現這樣的質疑,對南韓檢察機關及法院的公正公平將造成重大傷害,也會加劇南韓社會的分化撕裂。
看過《逆權大狀》、《逆權司機》等南韓電影的人都知道,這個國家從軍人專政走向民主化的道路崎嶇難行,充滿有志之士的血與淚。好不容易三十年過去,民主體制逐漸穩固,各界開始整理軍人專權時的不光彩歷史,嘗試修補社會裂痕,然而總統貪腐案接連出現,反映錢權勾結始終揮之不去,並滲透至政府最高層;而刑事及司法體系在處理此類敏感案件時可能涉及政爭,更令作為民主支柱的法治蒙污。這些深層次矛盾倘不能適切處理及有效紓緩的話,卸任總統的貪腐醜聞恐成為世代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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