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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24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潮語番話通朥意 阿里巴巴似賊名

拉雜漫寫有關潮人母語兩事。

甲、

筆者在汕頭出生,母語當然是潮州話(潮語),由於在香港生活已近六十年,粵語(廣府話)自然成為日常用語;至於普通話(國語、官話),聽、說都屬「啟蒙級」(兩歲孫兒最近在「啟蒙班」畢業),這是無心向學的必然結果,所以少小以至老大都不努力,皆因用「官話」的機會無多;加以由於家中除了筆者,土生土長者都視潮語為化外之音,筆者遂少接觸,久而久之,說起潮語(對潮語中的「潮語」更可說完全無知),落在以之為日常用語者耳裏,便常有令人倒絕處。

雖然已有點生疏,但筆者頗為以潮語是母語自豪,因為它不僅「古已有之」,且可能與西洋文明接軌,其文化承傳肯定有悠久歷史,值得珍惜和研究。

潮語稱「豬(葷)油」為「朥」,與從拉丁文Lardum(熏鹹豬肉的油脂)衍化而成的英文Lard(豬油)發音相近(甚且可說同音)。何以潮語豬油的發音直通古西方文化?!姑勿論「朥」字何來,此種潮州人家自古以來作為下廚必備的豬油,港人視之若毒藥;對此「偏見」,筆者從來不予辯駁,只是一有機會便「豬油撈飯」以示其可口且有益。不過,不敢豬油沾口遑論落肚的港人,應知他們崇拜的西人不少亦無豬油不歡,比如精於烹調的意大利人便嗜此物,薄餅(Pizza)及蛋糕,那些「最可口」的都以豬油(Struttos/Lard)搓麵粉,次選才是橄欖油。事實上,西洋食家對豬油的「偏見」早已矯正,二○一四年四月二十八日《赫芬頓郵報》(HuffPost)有特稿題為〈必食豬油十大理由〉(10 Reasons You Should be Cooking with Lard),顧題知內容,以今天非寫「食經」,不引述了。

二○一二年二月三日,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於廣播的同時,在其網站(NPR.org)貼出題為〈誰令豬油變毒脂?〉(Who Killed Lard?)的特稿,以介紹紐約一家餐館舉辦「為豬油平反晚宴」(Lard Exoneration Dinner)為引子,細說何以百餘年前美國家家戶戶食豬油的飲食習尚會突然起「革命」。原來又是辛克萊那本膾炙人口的小說《屠場》(Upton Sinclair: The Jungle,亦譯為《叢林》;筆者數度在本欄介紹此書,最早在一九七六年五月十三日的〈小說家與資本主義〉,最近為二○一四年九月的「貪婪與假貨並存」系列;收《只聽京曲》)惹的禍。《屠場》對十九世紀芝加哥屠場以極不人道(和不衞生)的手法宰豬榨豬油,令讀者非常反感,此時是醜陋資本家的弱肉強食無法無天的蠻荒時代,適逢電力供應漸趨普及家家戶戶棄蠟燭用電燈,令幾乎壟斷蠟燭生產的寶潔(Procter and Gamble)公司生意大受打擊,幾番周折之後,終於得出以製燭原料的植物(棉籽)油取代豬油為食用油的妙計;在宰豬榨油與「虐畜」畫上等號的民情鼎沸之下,加上「寶潔」大事宣傳植物油的營養價值遠超於豬油,作為日常食用油的豬油遂被視為「毒藥」。

不必多費筆墨,自此植物油便把豬油排擠出家廚;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醫家(營養師)指出豬油含有飽和脂肪,更多家庭棄用,豬油便正式被淘汰出市場,到了二十世紀末,醫家指出豬油和牛油的「有害性」不相伯仲,只要不過量進食便沒問題(in moderation is fine)……不過,據筆者所知,老潮對這些有財閥在背後發功的醫家之言,從來不會當真!

有個更令潮(州)人沾沾自得的名詞是「鞋底魚」,這是什麼魚?這便是英文的sole也。Sole亦為拉丁文solea或古法文sola「進化」而成,其義俱為「鞋底」(若果此魚非群居,便兼獨來獨往之意)。何以潮人與廣府人不同,不稱此狀若「鞋底」的魚為比目魚、龍脷、七日鮮、撻沙或鰈魚而有此與古西方文化通的名詞?又是一個難解之謎。

據已故國學大師饒宗頤的考證,秦始皇時潮州已有揭陽縣,而潮州諸事,已誌唐代典籍(分見饒公為郭偉川的《南陽集》及學報《潮學研究》第一期寫的〈序〉),顯見潮州歷史悠長潮語亦為古語的一種。

現在說古潮人已通番言,因此才有「朥」與「鞋底魚」之名,不是為識者笑死便是被罵臭,不過,看潮州自秦已立縣的歷史流源,加上潮人有長久的「過番」(飄洋過海)史,有朝一日有人考出這些潮文與西方古文化有「血緣關係」,亦說不定!

乙、

新加坡多閩人後裔,福建話「與眾不同」,加上潮州話、馬來話、泰國話、淡米爾話混雜其間,新加坡「母語」因而別具一格,港人聽得非常開心,但除非移居或赴獅城long stay,苦無學習機會;不過,現在已有「指南」。二○○九年,兩名新加坡「民俗學家」編纂的《公雞福新式英文字典》(The Coxford Singlish Dictionary〔下稱《新典》〕),把新加坡人的日常用語,收羅其中、解釋詳盡;書名牛津前加C字,初看不明所以,「睇真D」方見配上公雞作咯咯叫狀的插圖,甚有新意且頗為有趣。

《新典》收錄不少具新加坡特色的新(星)式英文,如Ah Chek應為潮閩話的阿叔、Ah Kong則為阿公、Ah Umm是阿嫲(婆婆及嫲嫲)、Ah Ter Ah Kau是阿豬阿狗;Tan kuku為「等久久」(wait long time)。最妙的是AliBaba,此非在內地起家世界聞名的網購大站淘寶的母公司阿里巴巴,而是取材自阿拉伯傳奇《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因而有小偷、賊人、強盜之義;更妙的是此字可作動詞,新加坡人說I know you alibaba my fries when I went to the toilet!意為「我上廁所時你偷我的薯條」;阿里巴巴可作動詞,極具創意,但最令人驚嘆的是這個句子的「語境」,本來可直截了當地說「你阿里巴巴我的蚊年」,卻寫兩人餐廳(麥當勞?)進食甲趁乙上廁偷食其炸薯條,對新加坡人而言也許非常寫實貼地,惟外地讀者未免覺得「好好笑」且不易入信(眾目睽睽之下偷食食伴的薯條)?!阿里巴巴集團如今舉世知名、創辦人已成國際聞人,不久前且曾控告加密貨幣用阿里巴巴為名(Alibabacoin),雖然美國法庭判其敗訴,但挾大國崛起的勢頭,有朝一日馬雲迫使新加坡政府禁止人民當阿里巴巴為強盜亦說不定。

筆者認為最佳的「新語」是NATO,此非「北約」而是No Action, Talk only,「得個講字」是也;其次MIC亦不錯,此字為Made-in China的縮寫。對筆者來說,《新典》是稿餘閒讀的妙品。

《牛典》(OED)原來已收不少「新式英文」,比如Ang Moh為「紅毛」即「老番」(鬼佬)及Char siu為叉燒等;不過,《牛典》的Lepak是游蕩行為,但《新典》則註明此字為to sit in a lazy way……《牛典》與《新典》顯然尚未磨合。

《新典》所收「新語」,通潮閩語者大都摸索一會後便豁然理解並發會心微笑,有建設性(十五日拙文據《新典》知馬來話boleh為possible)且有益身心。信手翻閱,仍以為有若干「新語」值得為讀者介紹──This char kway teow is damn shiok,即此炒粿條(河粉)「好食到發癲」,《新典》指Shiok為感嘆詞,其實應為潮語(音小)有「黐線」之意,說某人「小小」即某人「黐黐地」!還有Charbor,看英文解釋,應為「渣畝」即婦人;「渣畝」非筆者杜撰,而是引自多年前在曼谷「唐人街」購得的《潮州俚語口頭語口頭語》(「口頭語」何以重複,不明;下稱《口頭語》);又《新典》有Char Tao條,意為Wooden Head,潮閩語的「柴頭」(儍仔)是也──Char非「渣」而為「柴」,可見「新語」的女性應為「柴畝」,與泰國華僑的道地潮州口音略有不同。

《口頭語》殘舊褪色,難辨作者名字;而此書並無「介紹」亦未見作者簡歷,更未睹版權頁,不明其來歷。惟翻閱知為久居泰國潮裔華僑所撰,且編者顯然熟讀「唐詩若干百首」及《古文觀止》之類的典籍,用字甚雅用典恰到好處,文化氣息甚濃;所寫夾雜不少泰語漢譯,讀來妙處橫生,且可窺見那些有點文化底蘊的老華僑的生活習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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